陆言修说的没错,黎瑾和她是生死之交,她们算是共同拥有一个容貌,又分享了彼此的名字和人生,而现在,原本以为已经死去的黎瑾还好好的活着,黎瑾对她来说,算是失而复得,她总要面对。
可是封颜总是忍不住想起她出门的时候,黎瑾站在窗前,留给她一个孤零零的背影,冷漠的一句:“出去。”
黎瑾不疯,也不傻,她清楚的知道自己作为封颜,在封家都经历了什么,而现在,她不用再装疯卖傻,留下的只有一身的冷漠,和一句丢给封颜的“出去”。
封颜不知道,她该怎么面对黎瑾,怎么面对那些原本应该施加在她身上的折磨和痛苦。
陆言修拉了拉她,说道:“回去吧,你还没陪她吃过饭呢。”
封颜点点头,跟着陆言修下楼,陆家的车在门外等着,封颜跟着上车,车子很快就到了封家门口。
她和陆言修下了车,直接走向后面的别墅,进门的时候,艾玲正在拾掇茶几上的一瓶花,还有一个中年妇人,端着餐盘走了出来。
封颜愣了愣,问:“这位是?”
陆言修解释说:“陆家的佣人张姨,以前一直照顾姗姗的,你急着找人照料黎瑾,我先让她过来帮帮忙。”
封颜点点头,笑着说:“麻烦张姨了。”
张姨立刻摇头,说道:“不麻烦,应该的。”
封颜又问:“她怎么样了?”
艾玲走过来,说道:“大小姐,楼上这位一直站在窗前吹风,不许我们关窗户,也不愿意休息,怎么劝都没用。”
张姨也点点头,说道:“我熬了姜汤,端上去给她暖暖身子,总这么吹风,是要生病的。”
现在还没到春天,外面还是冷风呼啸的风声,更何况现在已经是晚上,气温更低,黎瑾总是穿着那件无袖的裙子,怎么可能不生病?
封颜立刻跑上楼,陆言修跟上去,对后面的佣人嘱咐了一句:“找个医生来。”
封颜到了门口,竟有些近乡情怯的感觉,她好不容易可以光明正大的接触黎瑾,可以跟她说话,可以保护她,可是她又害怕,她一直挂在心上的人,对她只剩下怨恨,就如同当初怨恨黎雪瑶一家一样。
她犹豫了一下,敲了敲门,里面没声音,她只能自行推门进去,黎瑾果然还穿着那件无袖的裙子站在窗前,脚下是一条灰色的毯子,大概是艾玲她们想给她披上,又被她扔下了。
封颜走进去,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条干净的毛毯,走过来披在黎瑾的肩膀上。
她和黎瑾的身高是差不多的,只是现在她还穿着高跟鞋,而黎瑾则是赤脚站着,所以她要高一些。
封颜把毯子披在她肩膀上,轻声说道:“阿瑾,这样会生病的,我们去床上躺一会好不好?”
黎瑾没有拒绝她的毯子,封颜又往上拉了拉毛毯,触到黎瑾的肩膀时,冰凉刺骨,她拉了拉黎瑾的胳膊,说道:“阿瑾,去躺一会吧,这里冷。”
黎瑾转头看了她一眼,只是那一眼,都让封颜觉得心痛,那眼神里空洞又绝望,却夹杂着明显的怨恨。
是的,封颜看出来了,黎瑾怨恨她。
她被这样的眼神刺痛,还没来得及说话,黎瑾就悠悠开口,问:“冷吗?”
封颜竟然因为这一句话有些欣喜:“是啊,这么冷,去里面坐会好不好?我去端热汤给你喝。”
黎瑾扯着嘴角笑了笑,说道:“可是我感觉不到冷。”
封颜一愣,她身上冰凉的像是寒冬腊月的冰块,怎么会感觉不到冷呢?
黎瑾轻轻的叹了口气,那口气却好像千斤巨石,压在了封颜的心上,她说:“我只想吃药,打针,我怎么会冷呢?”
封颜瞬间就明白了,她身上有瘾,即便是上瘾程度不深的如同之前封颜中过的止痛片,都能让她有片刻的欢愉,而在这生理上的欢愉之中,她只能感觉到飘飘欲仙,怎么会感觉到冷?
她在告诉封颜,她的毒性深入骨髓,无法自拔,这个结果,不光是黎雪瑶的错,也是封羽的错。
封颜的眼眶一热,她拉了拉黎瑾的手,说道:“阿瑾,先坐下,我会找医生给你治病的,你别担心。”
“治病?是戒毒吧?”黎瑾倒也不挣扎,跟着她走到沙发前坐下。
封颜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当初只是中了简简单单的止痛药上瘾,戒除的过程都那样抓心挠肺的难受,黎瑾现在这样,戒起来该有多痛苦?
她安顿黎瑾坐好,把毯子给她盖上,正想帮她把脚一起放在沙发上捂热,却看到她的双脚血肉模糊,上面尽是被石子或是玻璃划破的伤痕,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在渗血,却没有做任何包扎。
她颤抖着手去握着黎瑾的脚踝,问:“这是怎么弄的?”
黎瑾低头看了看,没说话。
封颜急了,说道:“阿瑾,你没有疯,不要这样子好不好?告诉我这个怎么弄的?谁弄得?封羽?她打你了是不是?”
黎瑾还是不说话,封颜气的站起来就要出去,说道:“我去找冯翼!我到要问问,是谁做的!”
“是我。”黎瑾的声音猝不及防的传来。
封颜的脚步一顿,转身看她,问:“你说什么?”
“是我,”黎瑾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的说道:“否则你以为,为什么封羽会在甜品店外面找到我。”
封颜一愣,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那天,她一直都想不通,黎瑾明明去了贫民窟送录音笔,陆言修却说封家的人在甜品店外面的角落里找到了她,那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她一直没想明白,黎瑾是怎么过去的。
现在她明白了,黎瑾赤着脚走过去,走的双脚鲜血淋漓,封羽就不会怀疑她的动机,而是深信,她失踪的这一整天都是在疯跑,跑的脚都要废掉了。
那么远的路,黎瑾竟然是赤着双脚走过去的。
封颜闷闷的说道:“我去找医生给你上药,你等一下。”
“不需要。”黎瑾说道。
封颜转头看她:“阿瑾,你受伤了,你……”
“我不要医生。”黎瑾打断了她。
封颜和她对视良久,点点头,说道:“我去拿药箱,我给你上药。”
这一次,黎瑾没有拒绝。
封颜走出门,陆言修就在门外等着,看到她出来,问:“怎么样了?”
封颜抬起头,硬是扯出微笑,说道:“没事的,她跟我聊了好多话了,她身上有伤,我去拿药箱给她上药。”
陆言修拉住她,说道:“家庭医生来了,让医生处理吧。”
封颜摇摇头:“她情绪不稳定,不要医生,我来吧。”
陆言修也没怀疑什么,只是看封颜的脸色不好看,以为她还在担心黎瑾,就安慰了几句,然后让她拿着药箱进去了。
封颜进来的时候,还顺便把姜汤也端了进来,黎瑾还是安安稳稳的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
封颜去关好了窗户,又拉上窗帘,端着姜汤走过来,说道:“刚煮好的,你喝一点,我让人放了好多糖,很甜的。”
黎瑾就那么木木的看着她,封颜笑了笑,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黎瑾的嘴边,黎瑾才勉强张开嘴,喝了一口。
看到黎瑾喝了,封颜很高兴,又喂了一勺,黎瑾没有拒绝,封颜喂了小半碗,说道:“阿瑾,你自己喝,我帮你上药。”
封颜把碗勺递出去,黎瑾没有动,封颜就明白了,她笑了笑,说道:“那我喂你喝完,再上药。”
她一勺一勺把一整碗的姜汤都喂给黎瑾喝完,才放下碗勺,捏了捏胳膊,端了大半个小时了,她胳膊和手腕都有些酸痛。
封颜抬起黎瑾的双脚,放在了自己的腿上,打开药箱找出碘伏和医用棉签,小心翼翼的给她清洗着伤口,确保伤口里没有沙粒或者别的东西残留,才拿出药粉给她撒在伤口上。
用药说明上写的很清楚,这药粉可以止血,可以消毒,但是痛感很强,黎瑾却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好像完全感受不到痛一样。
封颜感觉自己的眼眶热热的,她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的给她上了药,又拿出纱布,一圈圈的缠好,确保没有遗漏的地方,又检查了两遍才算放心。
封颜放下了药,说道:“好了,我扶你去睡觉吧。”
黎瑾坐在沙发上不动,她的双脚缠着纱布,走也是可以走,就是稍微有些痛,封颜吸了吸鼻子,说道:“你不方便走路,我抱你吧。”
她踢掉高跟鞋,弯下腰,直接将黎瑾打横抱了起来,黎瑾和她差不多高,却瘦的吓人,封颜一个女孩子抱她,却觉得轻飘飘的,好像只抱了一把骨头,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很吃力,却没想到这样轻而易举的将黎瑾抱到了床上。
黎瑾刚刚沾到床,便开口说:“我不想住在这里。”
封颜一愣,问:“这个房间吗?你不喜欢这个房间吗?”
黎瑾说道:“这里,封羽经常给我吃药。”
封颜心里一疼,说道:“你等一下,我去收拾一间新的卧室,等我一下。”
封颜走出门,陆言修还在门外,问:“睡了吗?”
封颜摇摇头:“没有,她不想住这个房间,估计是从前封羽在这里没少虐待她,我去收拾一间新的卧室给她。”
陆言修也没有反对,点了点头,封颜叫了艾玲过来,问:“平时封羽都带她去哪里?”
“大小姐?她……哦……这个……”艾玲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黎瑾。
封颜说道:“她姓黎,叫黎小姐吧。”
艾玲立刻说道:“是,平时黎小姐就是住在三楼的房间,有时候会被带去隔壁,有时候也带去书房,差不多都是在三楼活动。”
封颜点点头,说道:“把二楼最大的房间收拾一下,以后黎小姐住二楼。”
“是,大小姐。”艾玲立刻就去了。
封家平时也是经常打扫,所以不用怎么收拾,封颜帮着把床铺好,才走上三楼去找黎瑾。
黎瑾还在床上躺着,封颜走过去,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走出了卧室,陆言修看到黎瑾竟然这样抱着黎瑾,生怕她摔着,心里一紧张,立刻说道:“阿瑾!”
封颜的脚步一顿,怀里的黎瑾也瑟缩了一下,陆言修改了口,说道:“阿颜,我来帮你吧。”
“不,”封颜摇摇头:“不用了,我可以的。”
她抱着黎瑾,小心翼翼都下楼,然后走去了二楼的卧室,把黎瑾放在了床上,问:“住这一间可以吗?今天太晚了,明天我们可以按你的喜好重新布置房间,我让人把设计师都叫来。”
黎瑾也没有看房间,直接就躺在了床上,闭上眼睛,说道:“就这样吧。”
封颜也不生气,给她盖好了被子,又到了一杯水放在床头,说道:“阿瑾,水我给你放在这边,这个座机是可以用的,你按1还可以直接打到我房间,晚上有什么事情叫打电话,我立刻就过来,你先用这个,明天我们去挑个新的手机给你用,阿瑾,你需要什么就告诉我。”
封颜絮絮叨叨的说着,希望能把这些琐碎的事情都安排好,或者说,她希望黎瑾能够给她一个笑脸。
黎瑾躺在床上,竟然真的扯起嘴角笑了,她低声重复了一句:“阿瑾。”
封颜身子一顿,给她盖好了被子,再也等不来黎瑾一句话,她吸了吸鼻子,说道:“阿瑾,让你承受这些,是我的错,是我欠你的,我会弥补你的。”
黎瑾闭着眼睛,好似睡着了,封颜也不再纠缠,她转身走出了卧室,轻轻的关上了门。
门外,艾玲和张姨还在,封颜说道:“以后你们多照看她,只要她安全就好,剩下的饮食起居都由我来负责,有什么事情也要立刻跟我说,不要让她一个人往外走。”
“是,大小姐。”
封颜挥挥手,示意两人去休息,艾玲和张姨刚走,陆言修就一把抱起了封颜,说道:“她不穿鞋,你也不穿鞋?”
封颜看着了自己光溜溜的双脚,说道:“刚才把高跟鞋脱掉了。”
陆言修抱着她,问:“回陆家住,还是在这里住?”
封颜指了指隔壁房间,说道:“住这里吧,我不放心她。”
陆言修也没反对,抱着她走进卧室,伸手摸了摸她的脚,说道:“这么凉,去泡个脚。”
封颜摇摇头:“不用了,洗个澡,今天还答应了和各位长辈吃晚饭呢,我都迟到了。”
陆言修放开她,说道:“那你先去洗澡,我在外面等你。”
封颜点点头,匆匆洗了个澡,又补了补妆,换了身得体的衣服,走了出来,陆言修牵着她的手,和她一起走去了前面的别墅大厅。
进门的时候,佣人已经把菜都端上来了,长长的餐桌上立着香槟色的烛台,配上吊顶的暖光,恰似一场烛光晚宴。
封颜和陆言修走进来,众人齐齐的看着他们,陆言修直接走到主位,拉开椅子,看着封颜坐好,才坐在她左手边的座位。
封颜扫视一圈,问:“二叔还没来吗?”
佣人走过来,在她身边说道:“封老来电话说路上堵车,要晚一些。”
封颜点点头,说道:“那便等十分钟吧。”
一个珠光宝气的妇人说道:“等他干什么?现在这个时间怎么可能堵车?”
封颜笑了笑,说道:“三姑妈,二叔是长辈,等一等也是应该的。”
这位三姑妈名叫韩月淑,是封颜的父亲的堂妹,甚至都不姓封,比那位二叔的血缘关系可远多了,毕竟封颜的二叔和她父亲可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但是韩月淑的丈夫是做国际贸易的,她也在公司任职,在封氏入股,所以也是个不大不小的股东。
封颜这样说,韩月淑只能冷哼一声,怼不得封二爷这位长辈,她转头看向陆言修,问道:“小颜,家族会议,你怎么还带外人来?”
在封颜回来之前,封家的局势已经一团乱麻。
原本封二爷想让自己的孙子来继承,按辈分应该是封颜的侄儿,这位封二爷原本就是老爷子的私生子,比封颜父亲大了不少,年轻时胡来又早早就闹出个孩子,没少为此吃亏,结果没想到大半辈子过去了,唯有这一支血脉开枝散叶了,连孙子都长大成人了,封颜却还没结婚。
韩月淑一直明里暗里的挤兑他,想把自己的儿子推上去,两个人谁都不让谁,可是现在封颜回来了,今天早上,封颜当众继承家主之位,那高昂的劲,比谁都出彩,现在别管是孙子还是儿子,都得给封颜让路,因此不光是封二爷不高兴,韩月淑心里也不舒坦。
她不敢当众挤兑家主,还不能挤兑挤兑这个外人吗?
陆言修微微一笑,也不生气,转头看向封颜,封颜支着下巴,含情脉脉的看了陆言修一眼,颇有些娇嗔的说道:“陆言修,叫你不给我买戒指,你都是外人了。” 恃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