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有人再次将“立太子”一事重提。
原本按照朱翊钧的说法,他应该是在前年就做出决定的。只是一来张有德坏了事儿,为此还导致了时任首辅申时行,和次辅许国的辞职。
二来则是因为从前年四五月开始,直到去年年底,东征朝鲜的战事,才是当时朝廷最重要的大事儿。所以无论是言官还是其他大臣,并没有过多地去打扰皇帝。
现在嘛,时机自然再次“成熟”了。
其实前年年初之时,赵志皋曾经上书皇帝,请求在当年举行皇长子的弱冠、完婚礼仪,皇帝当时答应考虑考虑。哪知后来倭国进犯朝鲜,全国上下都把注意力,放到了东征战事上,也就没人再提及此事了。
此时的旧事重提,满朝文武当然是从者如云。
首辅赵志皋也屡次劝诫皇帝,让对方听从大臣们的意见,早日确立皇长子的太子身份。皇帝却是不置可否,搞得七十多岁的赵志皋被气出了病。首辅大人见皇帝如此油盐不进,干脆回府养病去了。
朱翊钧也是郁闷不已,我好歹也是皇帝啊,你们动不动就借病怠工,哪里将皇权放在眼里。既然如此,你赵志皋就干脆一直在家养病好了,我不相信内阁缺了你,还会瘫痪不成。何况,内阁如今有了“众议院”这个帮手加对手,不愁会运转不畅。
皇帝心情不好,便让张鲸宣召钟南入宫觐见。
“钟南呐,人人都觉得做皇帝好,可是又有谁知道,做皇帝的心酸和无奈呢?”一见面,朱翊钧就向他的臣子大倒苦水。
“皇上,您何必和他们一般见识!”钟南知道皇帝所为何事,说心里话,他有时候还真觉得对方有些可怜。
“有时候,我真想学学太祖爷。只要是不听话的,统统给砍了脑袋。只是,我却狠不下那个心来啊!”朱翊钧长叹了一口气。
这个话题,钟南没法接。
朱翊钧的神情甚是疲惫,他揉了揉太阳穴,正打算从龙椅上走下来,结果不知是前后脚磕到了,抑或是别的什么原因,竟然摔到了地上。
“皇上!”钟南和一旁的张鲸都惊呼了起来。
两人惊叫的同时,也顾不得什么君臣礼仪,快步上前将皇帝扶了起来。只是,朱翊钧却是昏迷不醒,右边额头的位置上鲜血直流。
“皇上,您醒醒啊!”张鲸一下子慌了起来,连声音里都有了些哭腔。别看他是内廷的老人,年纪也不小了,关键时刻,却还没有钟南沉得住气。
“张公公,现在不是哭的时候!”钟南率先冷静了下来,“还烦请张公公赶快宣召太医前来!”
“对对对……”被钟南一说,张鲸才收敛了慌乱的心神,连滚带爬地来到御书房外,呼唤着小太监去传太医。他想了想,生怕手下人误了事儿,于是提着衣服,一阵小跑,亲自去太医院叫人去了。
房间内的钟南紧张万分。他先把皇帝平放在地上,再在对方后脑勺的位置,垫了一个小布包,让其下颌微微上扬,接着把皇帝的脸偏向一侧。
之后,钟南撕下自己的内衬衣物并做成布条,缠绕在皇帝的额头上,并在出血点的位置上,先垫了几层小棉布块。
做完这些之后,钟南探了探皇帝的鼻息,发现并没有明显的停滞或是加速,他的心才落了地。随后想了想,钟南又撤下几块布帘,当作薄被盖在了皇帝的身上。
忙完这一切之后,钟南才安坐在皇帝身边,等着太医的到来。
十多分钟过后,御书房外,远远地传来了一阵喧哗,夹杂着张鲸的催促声。
“王太医,还请你快些走,皇上可等着呢!”
王太医大名王庆耀,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头。他拖着老腿,跟在张鲸的后面,小步快跑着。奈何岁月不饶人,他跑一阵,就得停下来喘几口气,如此反复了几次,到了御书房外,已经被张鲸落下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张鲸见此情形,只能招呼着几个小太监,将王庆耀给抬进了房间里面。
既然已经来了专业人士,钟南就让开了位置——让专业的人,去做他们擅长的事情,这才是最专业的态度。
王庆耀走到皇帝的身边,才看见对方额头上包扎的布条,他不禁“咦”了一声。
“王太医,我担心你们来的太晚,所以先给皇上简单包扎了一下。”钟南做着解释。
“尚书大人还学过急救和包扎?”王庆耀略感意外。
“可是有做得什么不对之处?”钟南反问。
“那倒没有。”王庆耀捋了捋胡须,面露赞赏之意,“下官只是觉得有些意外而已。”
“王太医想必也知道,我在战场上度过了好些日子,是以学了些简单的处理之法。”钟南回应道。
王庆耀点了点头,随后不再言语,而是专心致志地给皇帝看起病来。他先是轻轻地揭开病员额头上的棉布,仔细查看了伤口,接着又用手指撑开病员的眼睛,再看了看病员的口腔。
之后,王庆耀仍是没有说话,闭目沉思了一小会儿。一旁的张鲸有些不耐烦,略显焦躁地问道“王太医,你好歹说一两句啊!圣上这是怎么啦?”
“张公公,莫要慌,容下官再查探片刻。”王庆耀依旧是一副不慌不忙的语气,要不是他医术高超,张鲸都想上去捶人了。
又过了十多分钟,王庆耀才慢悠悠地收起他的诊具,同时斟酌着如何解释病情。
“钟尚书、张公公,圣上这是脑部有瘀血,导致暂时的昏迷不醒。”
王庆耀的话一出口,钟南就知道,朱翊钧的病情有些棘手。现在的医学还不够发达,中医对于脑部疾病的治疗,更是方法不多,搞不好,皇帝就得成为植物人。
“王太医,你别给我说那么多,我也听不懂,你就直接告诉我,圣上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张鲸听出了王庆耀话里的凝重,想到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系于皇帝一身,顿时急了起来。
“张公公,这个……这个……”王庆耀一时不知怎么向对方来解释。
“别这个那个了,赶快把圣上给救醒,否则……哼!”张鲸的语气里有些威胁的意味。
“王太医,圣上的病是不是很麻烦?”钟南出来打着圆场。
“不瞒尚书大人和张公公,圣上这次的病确实很棘手,下官……下官并无十足把握。”王庆耀身为太医院首席太医,说出这种话确实有些汗颜,不过他更明白,实话实说总好过胡乱吹嘘。
“有多大把握?”钟南接着询问到。
“要想清除圣上脑部的淤血,下官只能以针灸之法试之。若是要说把握,……只有五成不到。”王庆耀答道。
“这样吧,王太医,你再找些太医院的同僚,大家一起会诊一下。”钟南指挥着,“另外再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精通脑部疾病的郎中,不一定局限于太医院,民间有医术高超的郎中,也可以请来。”
“还是尚书大人想得周全!”王庆耀拱手作揖。
“我去发动东厂的番子们,让他们找找民间的医术高人。”张鲸也不再和王庆耀斗气。
人就是这样,在困境面前,要是有他人帮着想办法、做决策,自然就会以那个人马首是瞻。
钟南又吩咐在场的所有人,一定要保守秘密,暂时还不能将皇帝昏迷不醒的消息公布于众,否则定当从重处罚。由于有东厂和锦衣卫两大特务机构的监督,加上大家都清楚,这是稳定大局的需要,所以也没人反对,都遵从了钟南的意思。
安顿好了这一切,钟南才空闲下来。此刻,他才有了时间和精力,好好思考接下来的局面和对策。
当务之急就是如何治好皇帝的病。
脑部淤血的处理,别说在明朝,就是在钟南原本所处的时空中,同样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加之中医对这类病症的治疗,并不擅长,所以钟南估计,太医院多半是指望不上了。
西医的手术治疗倒是更有效果,只是能不能找到精通脑部手术之人,仍是两说;再者就是满朝文武,能否接受给皇帝动手术的问题,毕竟很有可能需要开颅,见识不够之人,难保不会强力反对。
除了治病之外,还有一件事也同样重要。
什么事儿呢,那就是需要对治疗结果,做出不同的应对措施。说得直白一点,就是皇帝的病,治好了怎么办;没治好,又该怎么办的问题。
治好了,当然是皆大欢喜!
可要是治不好,或者是短时间内治不好皇帝的病,又该怎么办呢?钟南犹豫起来。
按理来说,只要朱翊钧指定好了接班人,即使他的病治不好,对国家来说,也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可问题的关键是,皇长子的太子之位,并没有确立下来。万一被有心之人,知晓了朱翊钧没救的消息,肯定会趁此机会,搞出大事儿来的。到了那个时候,朝廷上下,肯定会乱做一团。
这种情况,可不是钟南愿意见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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