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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宁和范弘之同在朝中为官时,他们是住在一起的,也就是说,范宁是看着范二从小长大的。
范家的孩子向来就有刻苦学习的传统,但范二在十岁前并未表现出任何术算上的天赋。
天赋可不是有人醍醐灌顶,就可灵光一闪地顿悟出来的。
范二编撰《千字文》可以解释是努力向学的结果,可他突然说自己会算术,这就让人没法理解了。
不但范宁无法理解范二的改变,阿仁和周如海对范二这三个月来的转变也是同样接受不了,他们甚至因此怀疑过人生。
可范二的改变就这样真真切切地发生在眼前了,他们已明确这并非梦境。
在周如海和阿仁心中,现在的范二和三个月前的他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可这样的转变说出去谁又会相信呢?所以他们心中的怀疑,只好调转矛头,从此放到了自己身上。
周如海和阿仁都认为,不是范二变得更好了,而是自己的眼光退化了。
此时,范二面对范宁的疑惑也只是高冷地点点头,而后再次转头看向小莫和金枝道,“我教给你们的术算,你们还记得多少?还会背《乘法口诀》吗?”
“会。”小莫和金枝点了点头,对望了一眼后便张口背了起来,“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二二得四......”
等小莫和金枝背完之后,范二便对范宁笑道,“我是从腊八前后开始给她们上课的,她们天赋不错,已经可以做出简单的乘法运算。叔父以为如何?”
《乘法口诀》在先秦时代就有了雏形,这不能说是范二的发明,但他对术算的重视还是让范宁看在眼里。
范宁听了范二之语,更是感觉不可思议,“你是说她们也就学了两个月?”
“准确地说,她们只学了二十天,因为我是腊月二十二离开京城的,年后也始终抽不出时间再给她们讲课。”
“二十天!真有这么夸张?”范宁一愣,又吹毛求疵道,“我听着她们的口诀倒背得像那么回事,不知实际中的运用如何。”
“三位数的加减法已掌握娴熟,叔祖父不妨一试。”范二笑着建议道。
“你们都坐下来吧。”范宁还是觉得范二有些大言不惭,遂对金枝和小莫摆手了摆手,又问道,“你们真的能行?”
金枝和小莫谢过座后,一齐答道,“能行。”
范宁遂招手叫来家丁,令他赶紧去度支钱粮的功曹处将算筹拿过来。
范二却提醒道,“叔祖父,您无须让人拿算筹了,我并未教她们使用算筹。”
范宁一愕,“没教算筹?”
仿佛是为了解答范宁的疑问,金枝和小莫很快就将她们的小算盘拿了出来,并摆在身前的桌案上。
“这是代替算筹的工具?”范宁扫了一眼就猜出了算盘的用途。
“是的,我们觉得算筹不够直观,所以把算盘做了出来,并且研究出了一套加减法口诀,这个和《乘法口诀》差不多的。”范二担心发明算盘的事会吓倒范宁,所以有意无意地模糊了算盘的发明者。
“这叫算盘?倒也贴切。你们?还有口诀?”范宁一下就抓住了范二的重点,犹不死心地追问起来。
范二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遂提醒他道,“您刚才不是还想检验她们的实际运用吗?”
“哦,这倒差点忘了。”范宁回过神来,便问金枝和小莫道,“你们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好,那接下来就正式开始吧。一百九十八加上二百三十三,等于多少?”
小莫和金枝在算盘上一阵噼里啪啦,很快就停了下来,相互对望一眼后便齐声对范宁道,“四百二十一。”
范宁用心算也得出了相同的结果,随之满意地点点头,又接着说道,“再加一百二十九,减二百二十二,再减九十八.......”
小莫和金枝随着范宁说出的数字,又噼里啪啦地拨起了珠子,直到后者停了下来,两人才又对望了一眼,异口同声地把答案说了出来。
范宁都不知自己说了几个数字,更无从知道自己的答案是多少了,但他从小莫和金枝肯定的回答中,已十足十相信了她们的运算能力。
不止是范宁,就连甘绦等人,看向金枝和小莫的眼神中都满是小星星了。
她们凭借着刚才表现出来的算术能力,已可比肩余菜馆酒肆的账房先生了,可她们才多大?而且是女孩子!
金枝和小莫也是心中欢喜,一个女孩子不是靠出身和脸蛋,而是凭借本事聚齐众人的目光并不是容易的事。
但她们做到了。
范宁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想起问小莫的名字,“你叫什么名字啊?今年几岁了?”
小莫站起身,奶声奶气道,“我叫小莫,今年九岁了,是公子把我从人贩子手中救下来的,可小莫忘记自己的家了。”
小莫知道范宁是高官,所以情不自禁就把自己的委屈说了出来,说了几句后便哽咽了起来。
范宁尴尬无比,也不知如何接小莫的话茬才好。
“小莫,没事的,我保证会拿你当小妹看的。”范二开口对小莫安慰起来,又对范宁道,“丹阳郡衙门破获的少女被拐一案,共救回来十五个少女,小莫和一个叫环娘的孩子都忘了自己家在哪,所以我就收留了她们。另外两个的家则较远,一个在临贺,一个在临川郡;她们也都跟我到了豫章,我希望叔祖父能援手,将她们在此的事通知到她们的家人。”
范宁有些为难地说道,“临川郡倒是离此不远,我可以让人通知到;至于临贺那个,可就麻烦了。”
三良所在的临川就在赣水的支流,离豫章不过三百里路程,所以范宁一口答应了下来。
范二站起身,郑重其事地对范宁道,“那我先替三良多谢你了,至于临贺的女孩,尽人事听天命吧。”
范宁摆摆手,笑问道,“你带来的女孩,不止她们几个罢?
范二正不知如何回答时,范宁的家丁附耳在范宁口中说了什么,后者遂笑着道,“不知不觉太阳便落山了,咱们还是先吃饭吧。”
范二和甘绦起身跟随范宁前去饭厅,又有其他人招呼了金枝和小莫以及阿仁周如海等,他们也去该去的地方进食了。
至今虽有十余日未上岸,但吃到范宁家的饭菜时,范二还是没什么胃口,心中又郁闷地想,“还是赶紧找机会出去住吧,要是跟着范宁住一起,天天吃这个菜就悲了个催了,阿仁他们大概也不习惯每日两餐吧。”
心中虽是痛苦无比,范二的脸上却表现如常。
范宁对今日的饭菜还是极为满意的,毕竟是因为范二的到来而改善了伙食啊;同样的,他对范二的表现也很满意,他认为范二并没有因饭菜的好坏而悲喜,既没有暴饮暴食,也没有扭捏作态。
能够克制自己的欲望,这是古来成就大事者必有的先天素质。
食不言,寝不语。这一顿饭自是吃得安安静静的。
直到洗了手漱了口,又饮过茶后,范宁才邀请范二前往书房,甘绦见机赶紧告辞离去。
范二回味起范宁饭前之语时,便主动解释道,“百济公主也跟我到了豫章,还好她带了十余护卫,要不然我都不一定能够来到这了。”
范宁听范二说得这么严重,不由停下脚步问,“怎么了这是?”
范二苦笑着摇摇头,两人很快就进了书房。
各自落座后,范二才将路上遇到水贼和顾恺之的事一一说了出来;他有针对性地做了艺术加工,又特别适用了夸张这种修辞手法,着重说明了崔北山等人的作用。
范宁听了,自是唏嘘不已,本来还想劝告范二离扶余清慧远一点的,此时也开不了口了。
两人沉默起来,范二正想着怎么张口向范宁要水田种甘蔗时,后者却突然叹起气来。
范二只得将话吞了回去,规规矩矩地等他先说。
却听范宁郁闷地说道,“从你教出的几个学生的表现上看,你来书院教术算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可是......”
这是面试失败的即视感?
范二顿时苦笑起来,追问道,“可是什么?”
范宁娓娓说道,“我到豫章至今已有六年时间了,我在这期间做过许多不合时宜的事,我最引以为傲的,便是建立豫章书院以及在所辖的十六个县中建立县学了。书院和县学的孩子,绝大部分都来自穷苦人家,他们因为得到了我的资助才上得起学;可王凝之却因此弹劾我居心叵测,我虽是不服,却还是停止了对他们的资助,许多县的县学都因此萧条下来。书院在年前放假时,剩下的学子就不足一百了,也不知过几天的开学日,还是否有人前来......”
听了范宁沉痛地说完,范二算是彻底明白了,原来他不是拒绝我的求职啊。
悲催的是,这样的结果与被拒绝不是一样一样的吗?
看着范宁一脸的悲戚,范二心中也隐隐作痛起来,——因为王凝之的弹劾,范宁六年来所做的努力都被毁于一旦了。
相同的路,范宁在余杭时便已走过,可到了豫章怎么就不行了呢?
归根结底,还是豫章百姓的生活水平远远不如余杭人,他们根本没法将孩子送去读书。
更可怕的是,世家大族都希望读书是他们这个阶层的权利,现在范宁将他们的权利普及到平民阶层,又怎么可能不成为他们的公敌呢? 东晋大土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