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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安三年六月初六清晨,由罗企生率领两千六百荆州将士和部曲,在石门城码头登陆开始,已经预示着殷中堪对范二的宣战。
而范二在六月初十派出的对天门、豫章的罗氏和胡氏,以及由甘绦、蔡芝、顾恺之等人率领的各路大军离开夏口时,已经意味着范二对殷仲堪的打击做出了快速反应。
而在近几日之内,江州和荆州的战斗已全面升级,仅仅在三日之内就发生了澧水河伏击战、襄阳之战以及江陵突袭战......
时间很快就到了六月二十六日,这已经是王镇恶等人全面控制江陵城的第二天了。
此时甘纯的船队也已到达赤壁,相信明天一早就可到达沔口,并与范二对殷仲堪形成夹击之势。
当然,或许这仅仅是一种体面的说法,毕竟范二早在三天前便已离开了沔口。——他们之间的距离,已将近八百里!
次日一早,沔水的江面上下起了大雨,而范二的船队也终于到达了泽口。
泽口在沔水和夏水的交汇处,其西面一百余里则为华容县,华容县最为有名的就是当年曹孟德在赤壁败逃的行进路径——华容道。
由江陵而来的侦察兵,正是从华容道过来的。
范二得到江陵传来的好消息时,自是兴奋无比的,因为这也意味着天门郡已定,而甘纯的船队随时会沿江而上。
如果甘纯的船队,能在一天之内赶到就好了!
这样的话,就可以与殷仲堪打一场水战了。
感叹完这一点之后,范二又不得不正视起江陵的问题来,——尽管王镇恶按照自己的要求,在第一时间拿下了江陵。
但黎民军在江陵城是没什么基础可言的。
但凡殷仲堪得到消息回援江陵,江陵城内的百姓大概多半还是会选择支持他的,到时候王镇恶凭什么守住这座城池?
若想保住江陵不失,范二就必须亲自赶往江陵。
即便如此,黎民军现在守住江陵的可能性也不算太大,因为江陵的人心毕竟还在殷仲堪手中。
让王镇恶攻打江陵的根本目的,其实是为了围魏救赵,以此来牵扯殷仲堪所帅的追杀范二的主力船队,以及殷遹所领的杀向襄阳的大军。
范二此时既已得到了王镇恶入主江陵的消息,殷仲堪得到这个消息,也是这一两天内的事了,关键在于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呢?
殷仲堪得到王镇恶攻入江陵的消息,的确是无比震惊的,但他做出的应对策略,却与范二所料有所出入。
殷仲堪并没有亲自赶回援江陵了,而是派桓玄的侄子桓振,率领六千大军赶回去驰援,他则带领九千人马继续追杀范二。
这个桓振,当年就是桓玄手下的大将,曾经偷袭江陵而被俘虏,但现在却又成了殷仲堪的大将。
这充分证明了一句话,——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桓振的爷爷是桓温之弟桓豁,他的父亲则叫桓石虔。
桓豁曾任荆州刺史,桓石虔曾任豫州刺史,同时他也是参与过淝水之战的一员大将。
在此之前,桓温北伐,桓石虔亦随军进攻前秦。
在一场战事中,叔父桓冲被前秦丞相苻健所围,快要被俘,桓石虔竟乘马突入,从乱军中救回桓冲,竟没有人敢阻截他,“三军叹息,威振敌人”。
因为他的勇猛,对患疟疾的人大喊一声,“桓石虔来”,患病的人多数会被吓好,可见人们对桓石虔的畏惧。
桓石虔的小字,也叫“镇恶”。
殷仲堪利用桓镇恶的儿子来攻打王镇恶,最终会达到预想的效果吗?
范二对这样的安排,显然是喜闻乐见的,他此前还交代王镇恶见机行事;如果殷仲堪率领大军回援江陵的话,他可以带兵退向襄阳,一切以保存实力为主。
而现在,范二倒忍不住有些担心襄阳了。
襄阳之战,已经进入到了第三天,黎民军和荆州军的碰撞,也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这三天中,荆州军和他们从附近村镇和邬堡中抓来的辅兵,已被杀死了数千人,可他们却仍然如同飞蛾扑火般前仆后继,这让守城的将士们越看越是心惊。
面对着连续作战不利的现实,殷遹已经气急败坏,他终于做出了一个令荆州军将士兴奋无比的命令,——“攻克襄阳之后,先入城者,可随意掠夺!”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荆州军听到这个命令之后顿时又精神起来,“嗷嗷”地叫着冒着枪林弹雨往前冲。
相比于他们的兴奋,城头上的将士们也都急红了眼。
谁没有家?谁没有守护的人?
若是让荆州军入城的话,恐怕襄阳城内就再不会有活着的男人了!
此时的护城河早已被尸体填满,就算是城墙之下,尸骨也是堆起很高。
荆州军将士索性踩着尸体,或是架着云梯,或用自制的绳索死命地攀登,可惜他们很快又被城上的乱箭射下来,最终还是加入到城下的尸骨中。
城墙之下,到处都是尸骨和血水,阳光照耀下,发出令人作呕地气味。
因为三伏天的缘故,城下的尸体没两天就已腐烂不堪,当双方罢战之后,蚊蚁苍蝇嗡嗡飞舞,整个战场便如人间地狱一般。
这在殷遹眼中,同样变成了凄迷的红色。
城头上的将士望着城下的荆州军有如野兽般冲来,已经连续射了三天弓箭的手臂早就酸麻无比,可他们一听到荆州军喊出的口号时,却又只能麻木地再次拿起弓箭。
不时有衣衫褴褛、赤手空拳的乡民向襄阳城挺进,他们的身后则是举着屠刀的荆州军将士......
理所当然,这又是一波炮灰部队。
看着缓缓逼近的敌人,城头上蓦然鼓声大作,城门楼上早已经杀红了眼睛的将士们,顿时倒下了无数滚油,城下的平头百姓躲避不及,被烫的惨叫连连。
城头上的将士们却将燃着的火把往下丢去,城下转瞬变成了一片火海。
殷遹再一次命令停止进攻,荆州将士纷纷后退,可火海中的百姓却浑身上下冒着烟火;他们虽是奋力嘶叫,却也只能颓然倒地,最终被烧成焦炭。
征战双方沉寂下来,他们凝视着火焰中的魅影,倾听着如同地狱中传来的惨叫,眼中却没有任何怜悯之意;因为他们都知道,下一个如此哀嚎的很可能是自己。
战场上,没有任何怜悯可言......
翌日,新的一天再次到来了,此时阳光未升,天边刚刚出现了一丝鱼肚白,地上的大火还在熊熊燃烧。
殷遹还是没能攻下襄阳城,他准备的攻城器械虽有不少,可襄阳城毕竟太过坚固,他急功近利想要攻克,并非易事。
荆州的将士们虽贪财好利,可久攻不下,难免疲惫,除了几个放哨的士卒外,其余皆是呼呼大睡。
守军亦是疲惫不堪,连日的征战使得他们甲胄不敢离身,更多的还是拄着枪矛蹲在墙角打盹。也有几个虽盯着城下的动静,可双眼红丝,显是很久没有睡过好觉。
守城的将士多数是由江州来的,他们并不知道襄阳城对范二意味着什么的,但他们知道但凡殷遹率军入城,城内的百姓就没有任何安全可言了。
无乱是胡人还是汉人,侵略者都是可怕的,尤其是没有任何下限可言的殷遹。
当殷遹喊出“入城后可随意掠夺”之后,这句话便传遍了整个襄阳城,这也意味着无数汉子自愿加入了守城的队伍。
这些守城的将士们,他们的亲人或在襄阳,或在周围县乡。
这几日被驱赶过来的百姓无数,有的已经死在城下,有的就算没死,这刻也是在殷遹的控制下多半生不如死......
守城的将士有的双目红肿,却是伤心偷哭的缘故。
随着突然出现的脚步声响起,一些将士霍然惊醒,或持枪或拿刀准备开始新的战斗,可当他们看到来人是顾恺之和陈遗时,都急忙放下了手中的兵器,低声招呼道,“参军、陈主簿......”
顾恺之此时亦是满眼血丝,他显然从未经历过如此惨烈的战斗;在此之前,他显然是向往过战斗的,要不然他就不向范二请缨来镇守襄阳了。
可让他意料不到的是,他需要面对的敌人却不是后秦军,而是自己的同胞,——荆州军!
荆州军的手段,同样令他难以想象!
顾恺之看着眼前的几个将士要叫醒身边的其余人时,顿时挥手阻止道,“让他们再睡一会吧,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
将士们肃手而立,他们也不知顾恺之和陈遗此时是未睡还是才起。
但无论如何,他的出现总是令将士们感动的。
“守城的兄弟们,我顾恺之心中有愧呀。”顾恺之长叹了两句,眼中竟流下了泪水。
众人皆是一愣,站于一旁的陈遗却忍不住问道,“参军何出此言?您带领我们固守襄阳,也算是保家卫国,何来有愧之说?”
顾恺之摇了摇头,“襄阳城虽有几千将士,老夫却无半分领兵能力,实在是愧对武兴侯啊!”
范二是朝廷任命的名义上的雍州刺史,而顾恺之是以范二之名来此驻守的。
他在此招兵买马,用的同样是范二之名。 东晋大土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