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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得水田三百亩,这番不做猢狲王……”明日摇头晃脑,用秦桧的家乡话——后世的南京腔,吟诵着秦桧早年的诗作。
猢狲乃自古学生的代名词,猢狲王便是教书先生了,出处是:秦桧早年生活困窘,曾在乡里做过私塾先生。
对明日而言,学秦桧讲话也不难,因为南京是他后世故乡的省会。
难的是背诵秦桧的作品,这厮年轻时候,文章极好,号称“江南第一”,他自然不能堕了秦才子的名声。
明日叫苦不迭,早知今日,就该在后世好好背诵一些北宋之后的佳文名诗才对,拿来给自己这个秦桧的脸上贴金。
现在后悔也晚了,他挖空心思,绞尽脑汁,也记不全几首。
罢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必有丰田车”了。
咦!这般脍炙人口的好诗,若是在这时代抛出来,一定是惊世骇俗:丰田车是什么劳什子?
背诗尚在其次,最难背的是人!
秦桧在族亲家人可以疏远,但那些身在朝廷的昔日同僚旧朋们,他不可不识,否则一见面就会露出马脚。
多亏舌瓣生花的王氏描绘极其生动,明日勉强记住了一些最重要人物的特征,比如秦桧的死党王次翁,同窗范同,以往同僚现当权的范宗伊、李回等。
最重要的事务当属北国之事:像那身陷北国的两位昏君——被金人封为昏德公、重昏侯的近况,以及一干帝室的遭遇,还有跟秦桧一同被拘北上的大臣何?、张叔夜、孙傅、陈过庭、司马朴等人的生死情况等,这些都是朝廷关心的大事。
最头疼的却是繁琐的官场规矩、上朝礼仪……
王氏与兴儿两个贱人难得地没有骚扰他,自是晓得他所做的一切关系到她俩的将来,真真造化弄人,他的命运决定着秦家人的命运。
是起程的时候了,他与王氏、兴儿坐于一辆雇来的带厢骡车上,身前一骑是探路的高益恭,身后的骡车坐着翁顺与砚童,负责押守装满金银细软的箱笼。
这是一个晴冷的初冬上午,秦桧难归的车队穿行在栖居半月的江南小镇上,倒也无人围观。
因为最近,这样的车队川流不息,四乡八镇常见。
原来金军已退至长江以北,宋军则转守为攻,捷报频传,至于其中有多少水分,就不好说了。
总之江南民心初定,那些四处奔逃的达官贵人、富人大户,回过魂来,自不甘偏居乡野,纷纷动身,赶往被官军收复的州府大城市,如建康、杭州、镇江、明州等地,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都是太平时节的特征。
其中权贵富户最集中的地方,自然是皇帝所处的行在——越州。
车厢内自没有暖炉,温度跟车外差不多,二女穿得很是厚实简朴,双手笼在袖中,自不敢穿上名贵的皮裘,连首饰都不佩戴。
路不露财,行不露色,这是宋人出行的习惯,以免被歹人盯上。
明日也是一袭士子棉袍,嗅着厢车内淡淡的胭脂味,不堪享受地推开边上的窗帘透气,顺便观望风景。
他上次下江南,正值兵荒马乱,虽是初春,却一片萧杀,各地百姓皆惶惶不可终日,如丧家之犬,所见女子更是蓬头垢面,恨不得变成丑八怪,以免落入鞑子之手,被糟蹋了清白。
此刻已是隆冬腊月,镇上的女子却现出久违的娇艳,穿着花花绿绿的夹袄,露出白净净的脸蛋,如倒春的花儿,在瑟瑟寒风中竞相绽放。
明日这才真正见识到江南的妩媚风情,看到那些盘头画眉的小媳妇,一个个粉嫩喜人,比那些未婚的小娘子、未及笄的小妮子的皮肤还好,不由诧异:“怎么同一方水土养人,女子反倒越大越水灵了?”
王氏对他的每一句话都很关注,务必要符合死鬼的身份,听此言却一愣,半晌才醒悟过来他所指,苦恼道:“相公,女子嫁为人妇,都要开脸,去了脸上的胎毛,你竟不知?”
当着兴儿的面,身为主母的王氏自然要端庄作态,喊不出“郎君”这样的平民昵称,改口称“相公”。
作为对应,明日要喊她“夫人”。
这也不是乱喊的,在宋代,只有高官及其配偶才有资格称为“相公”和“夫人”。
何为高官?至少三品以上,这大约是三品大员的来历。
秦桧的御史中丞乃从三品,也就是副三品,算是相公的末尾。
至于低官,则称“官人”,其妻称“孺人”。
而民间对官员不分高低的统称“大人”,却是源自北国。
无论是已经灭国的大辽,还是方兴未艾的大金,对官长的称谓各异,比如女真语是“孛堇”,若翻译成汉语,皆统一成“大人”。
原本“大人”的本意是汉人对父亲的尊称,则渐渐湮灭于历史的车轮中。
如同胡服风靡了汉王朝一样,其他民族的语言也会影响到汉语,据说后世的普通话不少词汇就源于满语,也就是女真语。
仅仅这些称谓风俗,就费了王氏不少工夫教他。
要不是知道明日出身荒岛、被郡主掳上岸的经历,她定会奇怪这小子连很多基本的常识都不懂,所以,见他不识妇人开脸,也见怪不怪了。
明日暗叫一声惭愧,心想自己坠入这时代后,所接触的女子屈指可数,对宋人的生活习惯实在孤陋寡闻,现在冒充出身大宋草根的大汉奸,真要恶补一番民俗才对。
他转头看看二女的粉脸,同样光嫩无毛,原本以为她俩是狐媚儿,精于化妆所致,现在看来不是这么回事,又狐疑道:“兴儿怎么也开脸了?”
王氏忍俊不禁:“通房婢女,自然跟嫁人无异。”
兴儿粉脸一红,娇羞颔首,春意撩人。
明日遂转向窗外,摇头叹道:“都说江南好,原来是江南的女子最好。”
王氏不由含酸回应:“江南女子再好,也不如自家女子好。”
明日哪敢接言,只顾欣赏沿途风景。
太平时节,最体现于女子爱美和孩童爱玩两件事上。
街边一群黄毛小子和小妮子正在嘻嘻哈哈,玩一种游戏,数人排成一列,首尾相牵,一人在队外,去捉队尾之人。
明日生出亲切之感,这不是后世的“老鹰捉小鸡”吗?
王氏生怕他不识,不厌其烦地讲解:“这是吊龙尾……”
又有几个孩童在抽陀螺,王氏则称之为“打贱骨头”,还有其他的一些少儿游戏,总之古今的叫法完全不同。
不知不觉,上了官道,积雪犹存,郊野荒凉,人迹稀少,方显出刚刚远去的乱世之景。
但那雪地上纵横交错的车辙蹄印,则呈现一丝百废待兴的新气象。
明日跟王氏有一搭没一搭地叙话,倒也不觉得闷。
倒是二女坐车久了,身子娇弱,泛起困意,打起盹来。
不觉一个时辰过去了,明日有些尿意,车厢内有马桶,他如何好意思肯跟二女共用,便叫车夫停车。
前骑后车也跟着停下,明日一正幞头,双手庄重地掀起长袍下摆,学足秦桧的形态,慢条斯理地下了车,要去路边放水。
后车的翁顺也跟着下车方便,遥遥打个招呼:“相公安好。”
到了大宋地界,翁顺反而不宜称呼他的旧官称了,却浑不知晓,眼前的秦相公已非秦中丞。
明日正式以秦桧的身份出现在人前,算是一次小小的预演,树立自己的信心。
只是在不雅的放水姿势当中,要保持士子风范,有些难以做到,明日不免左顾右盼,豁然看见前方一个残破的驿厅外,竖着一阴阳卦幡,竟有算命先生摆摊?
想来这位相士极有商机意识,挑对了时间和地点,挣官道上来往车队中非富则贵者的银子。
明日尿完,打个激灵,心中一动,也不跟王氏商量,施施然往驿厅走去。
王氏和兴儿都已清醒,透过篷帘的空隙,还以为他坐车坐乏了,示意车夫慢行跟上。
高益恭见明日过来,略略游疑,在马上躬身一礼,以家仆的身份称呼:“老爷好!”
明日拿姿做态,在众人的注视下,来到驿厅前,对着那个懒坐破凳、背靠南墙、正晒太阳的灰衣相士——一个委琐老头,揖了一礼:“老丈,算卦。”
相士并没有因顾客上门而现出些许热情,白眼一翻,乃是个瞎子,沙声道:“十两银子一卦,先付后算!”
嘿!当真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了。
好在明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爽快地掏出秦桧的银子——他当然不心疼,递于对方手中。
相士捏一捏成色,坦然收于袖中,问:“请坐,问何卦?”
明日看看另一张破凳子,还是坐下了,虽然抱着游戏的态度,却下意识道:“问聚合。”
“说个字!”
他油然心生:“月,月亮之月。”
相士手指拈动,口中念念有词了半晌,道出八个字:“好事多磨,见明则合。”
明日闻言大震,相士这看似简单而隐晦的话竟一语道破天机。
见明则合,他与楚月团聚不就凑出个“明”字么!
好事多磨,就是喜剧结尾了。
这相士是真有一套,还是瞎蒙的?
但愿托个好口福,他的好奇心也被惹上来了。 大宋日月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