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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皎白的月光与湖中荡漾的无数火把相辉映,一艘小舢板在湖面划过,明日一个人,施施然登上挞懒的帅船。
满船金兵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希望的光芒,曾几何时,此人是他们鄙视的对象,而现成了他们唯一的救星。
金兵们开始都有点奇怪,态度强硬的大将军一听义军要派出个秦大人谈判,立刻就同意了,原来原因在这:这秦大人竟是以前的秦执事!
帅舱内,屏退左右,亦一个人的挞懒,端坐在虎皮大椅上,一身金甲,并无想象中的困兽之态,威严不减的豹眼凌厉地瞪过来:“明日,你竟敢来见某家!”
……没人知道明日与挞懒一夜长谈的内容是什么,只知道挞懒在次日清晨即派出一个旗牌官,在义军的允许下跟移刺古军取得联系,铁浮屠当即后退十里。
接下来的两日内,义军的探子马不停蹄地往返报告:“金军退出通州!金军退出泰州!金军退出扬州!金军退出承州……”
每一次探报所至,湖里的义军与岸上闻讯而来的无数百姓皆发出长久的欢呼。
当战争突然消失,和平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降临时,莫大的惊喜,简直令天地动容。
所有的人包括张荣、陈矩、三相公乃至沙都卫均不敢相信,“秦大人”真的做到了!他到底对敌枭挞懒施了什么法宝?
而这所有人都感激与好奇的家伙一直没有露面,明日留在挞懒帅船上,每日里陪未来的岳父喝酒聊天,纵论天下大事,说白了是作为人质。
直到金军退出楚州、渡过淮河以后,在义军的监督下,挞懒率仅余的两千兵士上岸,与移刺古的铁浮屠汇合,迅速往北退去!
然后,万众期待的明日终于脱离了几名萨满高手的监控,出现在被弃的帅船船头。
那一刻,响起的欢呼声超过前番欢呼的总和,他的身份依旧神秘,寨兵与百姓们只知道他是官家特使——秦大人!
明日仰望祥和的蓝天,俯视亲切的大地,多么永恒的象征,没有一丝血腥的气息,也没有半缕硝烟的弥漫。
他立于战争与和平、过去和未来、苦难与希望之间,浩瀚天地,无尽纷扰尽化尘与沙,亘古长存的只有天地日月。
胸中涌起前所未有的豪情与信心,他向着自己的目标又迈进了一大步。
历史——是否已被自己踏在脚下?明日不得而知,但他至少知道,他令这淮南大地上的千万百姓摆脱了战争之苦!
横贯千里、横跨千年的京杭大运河上,船来船往,水流涛涛,鳞光点点,浮金跃银。
“大灰,过来!”两位嫣然如画的美人儿掀帘出舱,身后随着一个秀气的小使女——刘光世的锦上添花。
俱恢复女儿身的楚月与三相公在阳光下明艳照人,就近的船工与十八铜卫俱看得眼一花,几疑天仙下凡。
大灰见了女主人,便忘了男主人,摇着尾巴迎上去。
明日正掬一杯清茶,与沙都卫坐在官船二层的敞棚中下象棋。
这时代的象棋又称大小象戏,已非常接近后世,赵构小儿尤爱,皇帝喜欢的东西,臣民们当然热衷。
明日亦上手,有中学时的基础,棋艺不算太差,连赢沙都卫七八盘。
两人的赌注可不小,一盘二十两银子,沙都卫的脸都输得绿了。
两个女孩出现得正是时候,明日就势推盘而罢,将所赢连同自己的本钱足足十几个大元宝都送于沙都卫,他乃有心收买对方作为宫中的眼线。
沙都卫倒是直人,胀红着脸也没作势,便揽在怀中,谢一声识趣离开。
“楚女侠已大好,可喜可贺!”明日见楚月一上来就试探自己,为这迟早要来的碰头,他早有思想准备,起身迎向面色白里透红、已恢复大半的可人儿,一副欣欣然之态,脑筋转得也够快,指着大灰装痴卖傻,“大灰?哦——既然楚女侠乐意,以后就叫它大灰吧。”
可惜大灰不会说话,否则定会戳穿男主人的谎言。
谁也没想到秦相公这一趟的被挟持,竟会有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他们一行乘于新任泰州知州张荣缴获的大船,载满战利品与刘光世的赠品,返回行在述职。
虽没完成赵官家交代的要务,却另有大斩获,明日与挞懒达成的秘密协议初步印证了“以战求和”的效果,相信赵构小儿又要龙颜大悦了。
明日自要费一番口舌向张荣、刘光世等解释原因:与挞懒旧识,晓以利害,并附加诱人的物质条件……尚能自圆其说,金人好货是出名的,每次南侵均以敛财掠物为第一位。
张荣方知他乃当朝参政——南归的秦桧,不由大为钦佩。
只因明日身为朝官,密旨出行,民间无闻,捷报上亦不便体现。
后世史学家考证:缩头湖一役,张荣义军剿杀金军近万人,挞懒部在并未大伤元气的情况下,尽弃淮南之占领地,宋金东线战场整整息兵三年,为大宋赢得宝贵的喘息时机,得以专心于西线战事、弥平内寇及巩固后方,其原因众说纷纭,遂成历史之迷。
此役乃南宋立国之空前大捷,尤胜岳飞建康之战,张荣以功归编刘光世部,任忠勇军统制、兼泰州知州,其部属立功将士四千零二十九人也进官受赏,缩头湖后因此改名得胜湖。
一路来,明日刻意避开在舱内养伤的楚月,倒是三相公不时出来走动,对他的态度仍介乎警惕与怀疑之间,亦有所改善,毕竟说服挞懒退兵乃一件不可抹杀之功。
十八铜卫皆对凭空冒出的两个小美人惊奇,明日与沙都卫、高益恭统一口径,只说是义军孝敬的,自有陈矩帮忙掩饰。
缩头湖一役后,大功臣胖哥的地位日趋上升,又一官半职也不要,只愿做个幕僚,众皆叹服,令张荣愈发器重,无论大小事皆放手于其,隐然军中的第二把手。
明日与陈矩无机会再作长谈,然而在这大宋东南门户的枢纽上,算是伏下一枚重要棋子。
楚月的双眸落在明日的脸上,似乎要看透他:“姐姐,我想跟秦大人单独聊聊。”
三相公会意点头,瞪他一眼,便逗着大灰往另一边去。
明日与楚月心有灵犀地行到下风口,伤势初愈的她显出我见犹怜的娇弱,他涌起阵阵疼惜,为自己的狠心拒认而自责。
楚月轻轻倚住船舷,纤手掠起鬓角的青丝,垂视清澈的河水,柔声道:“执事,你要自家怎样谢你?”
他心尖儿一颤,几乎要投降了。
楚月晶目一闪:“明日你骗得我好苦!”
分明又在试探自己,他强忍着身子没震,把心一横:“郡主说笑了,怎把我当作那小子?大将军待桧恩重如山,岂是那小子可比!难道桧就救不得大将军么?那小子就是想救也没这本事?哈,难道郡主怀疑我的脸是假的,可来摸摸看,像易容么?”
女真女子的豪爽立显,楚月当真伸出玉手,抚上他的脸。
好一幕动人的情景:一个美丽少女痴对着一个老男人,双手还捧起那张老脸端详,透出温情的无比滑稽!
楚月的大胆举动令那些铜卫们又羡慕又窃笑:都说秦相公不好女色,原来是做样子的,见着这么个小美女,就老牛吃嫩草哩。
楚月一双深情的眼睛牢牢地捉住他的视线,这秦桧于她有种天然的亲近,这种感觉只有明日才能给她的,可是这脸皮真不像假的呢……
那香软的玉手摸在脸上,十分的舒服,明日愈发吃不消,这等温柔攻势下迟早要败下阵来,忙干咳一声:“郡主摸够了没有,桧也是个男人哩,不怕那小子吃醋?”
“自家失态了,爹爹情形怎样,知道我在这么?”楚月掩饰不住面上的失望,失落地放下手。
明日暗吁口气,忙谈起挞懒,除了那秘密协议,舍不得再有其他隐瞒:大将军情形还好,也知道她在这……
其实他一开始并不打算告诉挞懒的,生怕其逼他交还女儿,直到老头子要他找到楚月,并不可相负,等于默认了他女婿的身份,他方将告之。
那一刻他的内心狂喜莫名,只觉这才是谈判的最大收获。
楚月边听边抹泪,显然在想念父兄族人。
明日也几乎心碎:她为了自己而放弃荣华富贵,伶仃孑然,不知受了多少苦与委屈,亏欠她实在太多太多,但自己真能给她幸福么?
陷于秦桧身份的他,心中丝毫没底,不由冒出一句矛盾的肺腑之言:“郡主跟着那小子会有幸福么?不如回大将军身边吧!”
楚月似被勾起了回忆,珠泪犹挂粉腮,如痴如醉道:“只要他能守在我身边,看着我年华老去,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哩……”
明日也一时痴了,这是他对她说过的情话,可人儿竟牢记在心。
他下意识伸出手,几乎要将她搂在怀里,蓦地一声娇斥过来:“奸贼,竟敢欺负俺妹妹!”
是日之后,楚月再没有单独找过他,然而,爱人在自己可保护的咫尺之内,他有种难言的幸福,真希望一直持续下去。
在明日的授意下,官船缓慢地航行于运河之上,两岸风光明媚,颇有烟花三月下江南的意境。
他每日里吩咐厨子做好吃的给两个女孩送去,特别是楚月,为解她的思乡之苦,他绞尽脑汁地想象着“打糕穆丹条条”的做法,并亲自指挥厨娘去做。
结合明日后世的食历,又特别加了糖与鸡蛋,在失败了十几次后,厨娘终于端出第一盘黄灿灿、方方长的点心。
其时香飘舱内外,铜卫们俱被吸引过来,一个个口水直流问:是什么点心?
“萨其玛!”明日随口回答,众人皆露出闻所未闻的神情,他方反应过来,这好吃的劳什子大概还没诞生哩。
白胖的厨娘先尝了第一口,即惊喜叫道:“好一个‘萨其玛’!”
看着小使女端回的空盘子,明日知道自己的辛力总算没有白费,又生出时空错位的异感:总不成这萨其玛也是自己发明出来的? 大宋日月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