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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中午,金军暴晒烈日中,力疲气索,人马饥渴,纷纷到颍水边饮水吃草。
此时顺昌城头大旗挥动,先有数百精骑出西门接战,而后有数千步军出南门应战。
出城宋军皆戒令勿饮颍水,原来昨晚圣军得到指示,在颍水和草丛中下了巴豆,就等金军兵马饮食。
双方战成一团,那金军骑军正发狠间,忽然人马俱泻,战力大损,纷纷败下阵来。
兀术尚未知中计,亲督铁浮屠上阵,宋军早已预备钩镰枪、巨斧两大队,枪手在前,乱挑金兵所戴铁鍪,斧手继进,用大斧猛劈,不是截臂,就是碎首。
兀术复纵拐子马,分左右翼,前来抵挡,宋军依旧长枪大斧,驱杀过去,拐子马虽然强健,也有些抵挡不住,逐步倒退。
刘锜见兀术身披白袍金甲,骑马督阵,便奋呼道:“擒贼先擒王,擒住兀术!”
宋军将士闻命,都拚命上前,向兀术立马处杀入。
兀术手下亲兵,无力拦阻,只好拥着主帅,倒退下去。
这一退,阵势随动,金军顿时大乱,四散奔窜,撤往汴京,顺昌之围遂解。
顺昌之役,为宋军首次在平原之地大败金军,亦为岳家军的北伐赢得了宝贵时间。
兀术哀叹:“纵横中原十五载,一败于吴玠,以失地利而败。今败于刘锜,真以战而败!”
刘锜以逸待劳,以少胜众,一战成名,声价百倍,颇为踌躇满志,却无意进取再立新功。
胖哥争之不得,愤然率部离去。
明日也与陈规道别,老人难舍之情溢于言表:“红义士为国出力,不图名利,实乃难得人才,留在吾处确是埋没,不知有何远志?”
明日很想以真面目与这个爱国老人相见,却不得不压下这个欲望:“大人,金人未退,我还想出些力,可是现下能担当恢复重任的,只有一位大帅!还望大人引见。”
陈规精神一振:“可是岳飞岳少保?吾正有此意!”
“报大圣哥哥,各组出击共三百余次,计有三十三个兄弟阵亡,伤者数百……”明日与楚月在顺昌城外会合部下,得到这个意料之中的战报。
打仗,怎能不死人?即便他采用了伤亡最小的游击战,即便他是传说中的齐天大圣……若真能闯到阎王殿去,撕毁儿郎们的生死薄该有多好!
夫妇二人默默无语走过那一排同袍的浴血尸首,那一张张年轻的脸即埋于黄土之下,明日甚至连其中大部分的名字都叫不出,在心中感伤:“兄弟们,总有一天,我教天下人晓得你们死的值得……”
“大圣哥哥,兄弟们的尸首怎么办!”这盛夏时节,尸体已经开始发臭,根本运不回海州了。
“把他们……朝头向海州的方向埋葬吧……兄弟们,我对不住你们……”明日单膝跪下,眼泪跟着掉下来。
身前身后的部下们全数跪下,哀声一片。
楚月紧紧挽着夫君,一起跪下。
在这样的大战中,数十人的阵亡根本不算什么,但夫君为普通一兵的真情哀悼着实触动了她,这是他性格上的最大弱点,又何尝不是最吸引她的地方!
问世间,重情者几何?
“自今而起,自我而下,凡战死疆场者就地掩埋,取腰牌为证!”明日扯下一具尸体上的腰牌,艰难站起,旋即驻足不动,瞪着腰牌上似曾相识的名字,再看看那双目圆睁、几乎认不出本来面目的尸体,沙声问,“他是怎么死的?”
“他所在小组偷金人战马时被发现,因为组长下令不可接战,为掩护兄弟们撤退,他一个人引走了金兵,结果被一通乱箭……”
“好兄弟!”明日明白了,用手合上刘大户女婿的双眼,陷入深深的自责中。
部下们习惯了在他领导下“缴械不杀”的非常规作战,在常规战中反而缩手缩脚,很容易导致“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的被动局面。
他绝不愿看到自己的“不杀”信念,是用部下们的尸体堆砌出来的,嘶吼一声:“即刻飞传圣军各部,一旦接敌,不可避战,血战到底!”
圣军上下为之一振,如同打破了某个枷锁,应声如雷,斗志冲天:“血战到底!血战到底……”
怀揣着陈规信件,仿佛揣着打开梦想之门的钥匙,明日心潮起伏,挥师南下。
终于有了一个合适的身份见大英雄了,虽然不能以真身相见,但足够他激动的了。
算起来,明日坠入这时代已满十年,念念不忘的就是改变大英雄的悲剧结局,甚至人生的规划均围绕着这个目标展开。
然而造化弄人,在这么长的时间内,他和岳飞仅有数次谋面,而且要么是站在敌对的立场上,要么是远远一见,不得亲近。
这一次,应该可以跟心目中的偶像近距离接触了,他怎能不激动?
此时中原大地,敌我交错,兀术军团败于顺昌之后,主力退回开封,大将韩常、阿鲁补等部为前卫,分守颖昌、淮宁、应天三府。
岳家军则派出张宪、牛皋等先锋分头出击,穿插纵横,扫荡开封府外围,为大军北伐奠定基础。
明日一路追寻着大英雄的行踪,终于在德安府找到了岳飞亲率的北上大军。
故地重游,他自然想到那个善解人意的风尘知己,他现在的身份正是她的哥哥,见还是不见?
不见,说不过情理。
见,就怕小娇妻误会……
明日大为头痛,更有另一重不能道人的激动,到了岳家军,那个连年避而不见的臭丫头就无处遁形了。
明日拐弯抹角,煞费苦心,以红大的身份见大英雄,固然因为明日的身份很尴尬,至今未得到宋人的认同。
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岳楚既不知他是明日,自然不会再避开他。
臭丫头!我很想你,你知否?
喝!好大的营寨,远远望去,就如一座小镇在德安郊野平地拔起,雄壮的操练声连绵涌来,正是岳家军驻地。
明日率部一路过来,几番遇上岳家军大小各部,却不见一个游兵散勇,端的秋毫无犯。
这些岳家军皆把圣军当作寻常的红巾儿,对他们分外热情,送了不少武器给养。
南宋诸路大军中,兵力以岳家军为最,达十万之众。
其次张俊军八万,陕西军七万,刘光世罢军前为五万,韩世忠军三万,杨沂中三万。
其中做到行驻而不扰民的,也就岳家军与韩家军。
明日满面欢欣,令连日急行军的部下就地休息,又有些作难的望向小娇妻。
早已恢复真容的楚月在马上星眸流转,似笑非笑:“大圣爷,可是不方便带为妻去见岳大帅!”
“月儿,儿郎们需要你约束!”明日的借口并不充分,委实不想带小娇妻前往岳家军,个中原由彼此心知肚明。
“只怕是不方便见岳楚姐姐罢?”楚月的语气隐隐透出醋意。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她……我我……”他急得口吃起来。
“什么她她我我的……”楚月白了他一眼,“也罢,自家就给你个机会吧,不跟着你了,送送你可以么……”
夫妻俩并肩策马,在绿草地上缓缓前行。
明日做贼心虚,不敢看她,也不敢多讲话。
楚月先娇声柔气地叮嘱他一番,陡然声音提高:“老小子,你昨晚梦中叫了好几遍‘小月’,小月是谁?”
唉,自从“臭小子”的头衔归了儿子,明日就成了小娇妻嘴里的“老小子”了,也是,都三十五、六岁的人了,虽然他的心态一直很年轻。
他哪里记得自己说过的梦话,当真日有所思,夜有所想么?不由嗫嚅道:“是吗……”
“总不成是叫我吧?”楚月冷笑一声,他还真想这么解释。
“月儿……我我……”他又期期哎哎起来。
楚月叹口气:“老小子,你每年都去鄂州大营外吹小曲儿,以为自家不晓得么?亮儿也时常把‘额娘’挂在嘴边……这一次,你就是扛,也要把岳楚姐姐扛回海州!否则……我也不要你了!呵呵呵……”
蓝天碧草中,一身白色戎服与并非小飞的白马,衬得楚月俏脸如花,抛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掉头而去。
明日心中感动,痴痴傻傻地想:娘子,我倒是想将臭丫头扛回去,问题是,能扛得到才行啊…… 大宋日月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