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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一身脂粉香,怀里抱着一大堆物件,晕晕乎乎地被大兴国送到了后朝门外,兀自没有从生平头一遭的脂粉阵中清醒过来。
当个皇帝真心不容易,貌似身边美人如云,享尽天下艳福,但这些美人并非拿来便用、用完不理的充气娃娃,她们也有喜怒哀乐,也有各般烦恼,身为她们的男人,总不能不管不问。
还是自己好,一个不嫌少,两个刚刚好,有了楚月和岳楚,此生足矣……
“大人,几位贵人的事体,让你多费心了!”大兴国的小眼睛闪着真诚的笑意,心中已把海州王当成自己的贵人了,当然,最大的贵人乃是当今圣上。
趁着四下无人,明日压低声音:“以后就是自家人了,有事尽管开口。”
“一定一定!”大兴国会心地一点头,这对如日初升的内侍外臣,自此达成了不为人知的默契,也是缘分。
十八亲随见主帅安然无恙地出了皇宫,悬着半天的心才放下来,又嗅到他身上的脂粉味,不免瞎猜瞎想一番。
几位帝妃自是恨不得特使即刻动身,赶往五国城,转达她们的孝心,然明日一行千里北上,总要休整半日,最快也要次日一早动身。
好在五国城距离会宁不过五百里路,也就是一天的马程。
当下,明日便住进了岳父挞懒在京师的老宅,虽远不如燕京的亲王府豪华,但很有生活气息,儿子便是在这里长到了三岁。
忽里赤第一时间跟明日取得了联系,得到的指示是继续暗中跟随左右,明早前往五国城。
既来之,则安之。
这帮小子在海州憋得太久了,就让他们在故乡的土地上多呆几天,毕竟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了。
明日就在楚月少女时的闺房歇息下来,躺在披着白虎皮的炕上,抱着柔软的被子,想象着小娇妻幼时的光景,连日骑马的疲惫从骨子里往外发散,绷紧多日的神经放松下来,渐渐进入了梦乡。
临近傍晚,挞懒老宅忽然热闹起来,在此颐养天年的老管家捧着好几张帖子,给睡得正香的姑爷送来。
都是不能得罪的主,只好得罪难得来一趟的姑爷了。
明日一面揉着眼屎、喝着龙脑滴乳茶醒寐,一面翻看请自己赴宴的帖子。
嘿!朝中的三大派系都向自己伸出了橄榄枝,除了太宗系蒲鲁虎和太祖系斡本,连粘罕老儿都放下脸皮,让谷神出面请他吃饭。
他区区一个海州王之所以被如此看重,自是因为背后站着岳父挞懒这个军中大佬。
随着粘罕被以相位易兵权,金军的最高职位都元帅空置下来。
最有资格接任的,首推左副元帅讹里朵,其次为右副元帅挞懒,再次为元帅左都监兀术。
此时三大首脑都驻守在外,讹里朵坐镇云中,经略川陕;挞懒坐镇祁州,掌控齐魏;兀术坐镇在燕京,扼守关内外。
如此,金军隐然形成三大集团,成为朝中三大派系的争取对象。
明日知道,岳父是支持蒲鲁虎的,欲借太宗长子的野心搞乱金廷,才好浑水摸鱼。
作为太祖第四子、大金头号猛将的兀术,则是倾向于太祖系。
至于太祖的第三子讹里朵,一向为人宽厚,对于为大金立下汗马功劳的粘罕一系抱有同情。
当然,此时新帝登基未久,金军三大首脑并未急着站队,皆持观望态度。
这也是明日倍受拉拢的原因,或者,是朝中三大派系对挞懒集团的试探。
明日自然不能泄了岳父的底,这几张帖子,在手中沉甸甸的,总要有个回绝的理由。
这时,他的眼睛扫到最底下的一张帖子,为之一亮,却是挞懒之弟、楚月的叔叔乌野,请侄女婿赴家宴……
次日一早,明日一行带上御医,出了会宁府,继续往东北而去。
五国城,源自辽代世居松花江、黑龙江、乌苏里江下游的“生女真”五大部落,史称五国部。
女真国鸟海青儿便是产自五国,因五国之东接大海,海青儿巢穴位于“海东”,又称“海东青”。
“女真”一词的意思是“从东方大海飞来的海青儿”,可见五国部也是大金的根基所在。
当年辽人打女真,索要海青儿无度,逼其他女真部落跟五国部开战,五国会盟之城,便是五国城。
这也是辽亡于金的导火索。
而北宋被灭后,二帝连同数千宋俘被押至会宁府,举行了屈辱的受降仪式,也就是北族的牵羊礼。
俘虏不分男女,包括二帝二后,皆袒露上身,身披羊裘,脖子上系绳,像羊一样被人牵着,以示任人宰割如羊,至大金祖庙祭拜。
二帝在会宁府呆了两个月,接着被拘于黄龙府,又辗转多地,最终经水路,到了荒僻的五国城。
二帝随行人员被压缩到百余人,主要为后妃、皇子、驸马等直系亲属和少量近臣。
五国城的女真居民生活很原始,草屋单薄,冬天极冷,只能住在地窖中避寒。
宋俘刚到时,也只能住在地窖里,这才有了“坐井观天”的传言。
后来金人让所俘的北宋工匠,指导五国城居民盖起了砖石房子,又建了热炕,冬天才好过些。
其实金人对二帝的待遇还不错,老郎主封父子俩为“昏德公、重昏侯”,虽然是嘲讽这对父子昏君,但也给予了公侯的待遇。
按大金官制,“昏德公”属于正二品,级别相当于左右丞、副元帅,俸禄为“钱粟各一百五十贯石,曲米麦各二十二称石,春罗秋绫各二十二匹,绢各八十匹,绵三百五十两”
“重昏侯”属于正三品,级别相当于大将军,明日跟楚月初遇时,岳父挞懒也不过是个大将军,二人同级。
五国城的宋俘有二帝俸禄的接济,日子过得不错,时常还能吃到羊肉。
至于散落东北各地的其他宋俘,也都分到了田地,发放稻谷和原麻,要求自舂自织,自耕自种,自给自足。
只是那些娇生惯养的北宋贵族,哪里会这些粗活。
女子还好,可以改嫁,或者投身为奴,靠肉身换温饱。
男子就惨了,不会织布者只能衣不蔽体,终年赤身,到冬天只能烤火取暖,在一冷一热的刺激下,皮肤很快脱落,不日便死……
这些宋俘的第一手消息,本来是明日不愿触及的汉人之耻、内心之痛,却因为他即将面对这一切,不得不在昨晚的家宴上,跟乌野叔叔打探清楚。
似乎,二帝的遭遇没有想象的那么惨,明日又鼓起勇气,问了洗衣院的事。
乌野告诉他,洗衣院已名存实亡,几乎空了。
当年受降仪式之后,被送入洗衣院的女俘主要是赵构的生母、妻妾、女儿,以及二帝和赵氏王族的一干公主宗姬,共三百人。
其实编入洗衣院的女俘并非全为官妓,年幼未婚的女俘受到保护,作为金国皇族宗室选妃的对象。
比如小郎主的次妃赵金姑、赵赛月是昏德公的第二十女儿、第十九女儿,夫人赵金印、赵串珠是第十八女儿、第十七女儿,皆出自洗衣院。
随着赵家有女初长成,被选走的女子愈多,再加上从良者,洗衣院日空。
官妓主要是那些已婚的女俘,比如赵构的母妻和柔福帝姬等女。
这是金廷针对赵构个人的报复,也是对南宋小朝廷的心理战,凌辱敌人的妻女,一直是战争的最大原罪。
古老而沧桑的中华民族,不止一次地蒙受这样的屈辱。
身为后世的子孙,不应选择性地遗忘这些民族的疮疤,而应正视这些惨痛的历史,必要的时候重新揭开疮疤,重新舔一遍那血淋淋的伤口,知痛而后醒,知耻而后勇,在前人的血泪中奋起,让我们的后人再也不重蹈覆辙、蒙受同样的耻辱,才对得起“华夏子孙”这个名字!
在这场宋人的奇耻大辱中,只有一个弱女子以死抗争,守护了自己的尊严,也让无能懦弱的大宋王室勉强保留了一丝颜面。
那是昏庸无能的北宋渊圣、大金重昏侯赵桓的皇后朱琏,年仅二十六岁的她,风华绝代,母仪天下,最受金人垂涎,却不敢染指,只能献于金主。
朱后抵达会宁府后,先经受了牵羊礼的侮辱,已明白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却不愿委身侍敌,先是悬梁自尽,被看守所救,继而投井自杀,终以死保得贞洁。
连老郎主吴乞买也敬其刚烈,下诏赞曰“怀清履洁,得一以贞。众醉独醒,不屈其节。永垂轸恤,宜予嘉名”,追封为贞节夫人。
反观赵构的生母韦贤妃,无贤可言。
她当年三十八岁,风韵犹存,不仅在北上途中便对金人曲意奉承,获得骑马的优待,令在马后步行的道君皇帝五内俱焚,泪下如雨。
她入了洗衣院后,更是人尽可夫,曾一日接客百人,俨然勾栏头牌。
后来老郎主赐韦氏等人从良后,她亦无良,嫁于老姘头盖天大王完颜赛里为妾,和已逃回南宋的柔福帝姬共侍一夫,并生下两子。
而赵构小儿的妻妾,元配邢秉懿、二妾田春罗、姜醉媚,连同她们为他生下的五个女儿,亦是金人的重点“照顾“对象”。
赵构跟元配邢氏感情最深,在他登基后遥册她为皇后,虚位至今可见一斑。
但这一虚名只能为身陷北国的邢后带来更大的屈辱。
靖康北上时,邢后刚满二十二岁,乃是女子最娇艳的年龄,正怀着赵构的骨肉,被金人强迫骑马,结果“以堕马损胎”。
被押解到汤阴县时,完颜赛里意图染指,当年的邢后相当烈性,以自杀相抗,令赛里未遂,后来路上吃尽苦头,志气渐消,和田氏、姜氏被送入洗衣院。
邢后亦随婆婆韦妃一道被赐从良,却入了皇宫,于天会九年为老郎主生下一子,被封为宋国夫人。
自己的元配、南宋王朝的皇后,为敌国的皇帝生子,这样的巨大耻辱,赵构小儿不可能不知情。
换了任何一个有点血性的男人,都会誓报此仇,赵构却最终选择了忍辱求和,不可不令后人咬牙切齿、痛心疾首。
可想而知,一个民族的血性,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当权者的态度上。
因为一个狮子领着一群羊,可以打败一只羊率领的一群狮子。
愿中华再度崛起! 大宋日月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