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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王八蛋,连休务日也不让老子睡个懒觉,大清早召见老子干嘛?”明日一面在心里咒骂着,一面跟随着内侍省押班冯益匆匆进入龙山行宫。
他今天的心情十分恶劣,当然是为自己坚守数月却一夕溃败的“失身”而气苦。
哎,具体的细节他已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自己跟王氏一边喝酒一边赌脱衣,输到只剩底裤,最后就输到床上了……
尤其令他自责的是竟有一般解脱之感:再不用每天对着一个枕边尤物而挣扎烦恼了,你大爷!难道真是越堕落越快乐么?
经过千牛卫的重重把关,避开正殿,经过朵殿、东西廊,却没有进后殿,冯益引着明日直入内苑御园。
但见这御园,借江南湖山之美,着意林石幽韵,加以花卉妍丽,松竹自然,亭榭窈窕,曲径通幽,不失为一处优游忘世之所在。
一小亭内,一身便装的赵构正坐在石几旁,捧着一本大书在读,倒真像个恭己勤政的天子模样呢,冯益没有跟进,远远地侯着。
这可是明日第一次在御园面圣,他上前拜倒,以臣僚单独入见的礼节,口呼:“恭祝陛下圣躬万福”。
“爱卿不必多礼。”赵构放下书,示意他站到跟前,他方看清楚,赵构读的乃是一本《资治通鉴》。
朝臣皆知,圣上酷爱读史,通常早上批阅奏章,午后读《春秋》、《史记》,晚上读《尚书》,率以二更罢,倒是勤勉。
只可惜史书上许多抵御外敌、捍卫主权,兼听纳谏、任用忠良的明君事迹,对这小王八蛋好像不起作用,大概只顾钻研权谋统治之术了。
“呵,闻爱卿昨夜大出风头,将今度花魁娘子——江南第一名妓玉僧儿也迷住哩。”到底是年轻人,身为天子的赵构也免不了女人的话题,这样的开场白无形间拉近了君臣间的距离。
明日有些“受宠若惊”,那玉僧儿被评为花魁娘子?真真实至名归,小王八蛋的耳目倒是灵敏,老子尚不知道呢。
“哪里,哪里,微臣不过即兴游戏而已。”明日故作谦虚,其实暗自得意,无论是谁,被玉僧儿这样的妙人儿记住都是一桩美事。
赵构拍着手:“好一个‘天下一日不太平,一日不赋风月’,朕有你这样的忠臣,何患国事不济?”
明日赶紧做出感恩涕零的样子,不由心惊不已:赵构做出如此推心置腹的姿态,显示其对把握大臣的为君之道越来越谙熟了,自己一手遮天的图谋愈见艰难。
而他的一言一行看来都没逃过赵构的耳目,若是昨夜出丑,只怕露出冒充秦桧的破绽,以后更要小心。
明日同时暗呼侥幸,自己的托辞找的好,至少以后再不担心为吟诗弄词烦恼了,忙大表了一通忠心:“微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望……”
后世研究秦桧的史学家,对这位早年号称江南第一的才子、弄权二十年至死方休的盖世巨奸,却罕有文辞作品传世,百思不得其解。
却不知道其中原因,固然有人民的自发扬弃,更是因为明日化身秦桧期间的两个誓言所致。
赵构自是一番鼓励,又闲聊一会史书,这又是明日的弱项。
都说胸中有史,才能把握现在和未来,偏偏他在后世时,对历史并无偏好,更喜那些演义小说,所以是胸中有屎才对,早知有今日,怎么也要把屎换成史。
明日正绞尽脑汁地应对,忽听赵构冒出一句:“朝中就属爱卿最了解金国形势,依尔看,金人会放二圣归来么?”
他吁了一口气,这个问题好敏感,不过你小子算问对人了,难道小赵一大早召老子来的目的就是为了问这个?
其时,“迎还二圣”的口号漫天飞,殊不知这正是赵构的心病所在,若二圣回来了,赵构这个皇帝坐哪个位子?
最崇拜大英雄的他,自是在后世看过岳飞死因的分析诸论,其中就有一条是犯了赵构此忌,他才不会这么傻,当下胸有成竹地回答:“臣以为金人将永不放归太上和渊圣!”
太上和渊圣乃朝臣对两位被俘皇帝的尊称,明日之所以敢如此肯定,只因为历史本来如此:那两个混蛋皇帝都死在北方了。
他看着咫尺之外陷入沉思的赵构,突兀冒出了一个惊人的想法:这小子现在毫无防备,周围又无侍卫,若老子杀了这不顾国仇家恨的小王八蛋又会怎样?
进宫面圣,他自然不敢携带银色小刀,但铜护臂还在,更有绝招小把式。
不过听说赵构也练过武,精通太祖皇帝的三十二势长拳,又能骑善射,宛若太祖当年之勇。
据说他尚是康王时,某日练功,双手各举一袋重达一斛之米,行走于宫殿之顶,如履平地,令人望而骇服。
但如今,小王八蛋做了皇帝,身体自然惫懒下来,又被酒色所淘,早已不复当年之勇。
明日相信自己若是偷袭,还是有相当大的把握,干掉赵构的。
如果说,因自己扮演秦桧的缘故使历史尚按原轨道前进的话,那么,他杀了赵构将彻底地改变历史的轨迹,哈,那岂不是真的天下大乱……
只是,那后果未免太不可测,最重要的是,弑君后,他绝对无法从皇宫中杀出去,难逃一死。
当日他杀秦桧,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如今形势大好,一切都在正轨上,他难免珍惜现有的成就,自是舍不得用自己的命,去换小王八蛋的命。
明日终于抛开这个诱惑,感觉自己有点像杀人狂了,杀汉奸、杀昏君,自然不在“不妄杀”之列,真有万无一失的机会,一定要试试的。
赵构浑然不觉自己的“爱卿”正转着疯狂的念头,沉吟半晌,又冒出一句:“朕要刻中兴之宝,若是那和氏璧寻到便好了。”
和氏璧!明日的心一颤,这可是他最敏感的问题了,又依稀忆起昨晚好像也有人提及的,是谁?
他警觉顿生,那时陪他的只有王氏,难道臭婆娘以酒色相诱,就是为了套出这个大秘密?自己有无吐露……
赵构再冒出一句惊言:“那个明日已在朕手中!”
明日“啊”的一声,被吓得不轻,浑身紧张,还以为自己暴露身份,眼前是赵构诱捕自己的圈套?
他随即暗骂自己糊涂,堂堂皇帝要抓自己,也不用如此费心,派兵一围秦府就行了。
果然,赵构又叹了一声:“这个刘光世真会办事,竟捉了几百个明日关在镇江府,朕总不能令他将几百人全押往行在来……”
明日绷紧的肌肉松弛下来,原来是这么回事,这刘光世乃御前巡卫军都统制,拥兵五万屯守镇江府,论地位,尤在神武左军都统制韩世忠、神武右军都统制张俊之上,虽是将门之后,却是个无能之辈,以“持重避战”著称。
想来刘光世不敢打金军,便胡乱捉了一些冒充明日的小毛贼领功请赏。
偏偏时刻担心帝位不稳的赵官家也对和氏璧耿耿于怀,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明日转念之间,已差不多猜到小赵急召自己所为何事。
如他所料,赵构徐徐道:“爱卿,尔是在金营见过明日的,朕给你一道密旨,去镇江府指认明日,并理寻和氏璧事宜,速去速回,若有功而返,朕当重重封赏……”
“臣遵旨!”明日几乎偷笑出来,天下哪有这个道理,派明日去捉明日?他喏喏而退。
“秦相公慢行,还有一人想见你!”冯益并没有马上送明日出宫,也不待他同意,不由分说引他行往右边。
明日不敢得罪这皇帝的亲信宦官,老老实实地跟着,心里嘀咕:“又是哪一位要见老子,是太后?自己跟她没什么瓜葛啊……”
来到一座竹林簇拥的精致雅居外,只闻里面传出悦耳的琴声,冯益毕恭毕敬地通报一声:“秦参政到——”
琴声顿止,一个似曾相识的小宫女“吱”地打开竹门,向冯益谢了一声,又回头欢叫:“公主,他来了!”
明日浑浑噩噩进了雅居,正与那个停琴抬头的宫装丽人打个照面,嘿!竟有曾有一面之缘的襄晋公主。
当然,她是认不出换了一张脸的他了。
他却想起了另一人,当日护送公主离开的三相公,那个对他痴情一片的臭丫头:你在哪儿?你还好吗……
襄晋公主那黄莺般的声音响起:“怡儿,给秦相公看座。”
明日方知道自己的失态,忙施个大礼:“臣桧叩见荷福帝姬!”
“免了,坐吧。”襄晋公主淡淡道。
明日乖乖坐下,心中好奇,襄晋公主召见他,所为何事?
“听闻秦相公新创了一种歌体,昨夜轰动全城,本宫想请教请教。”那莺声直往耳边飘来。
明日的骨头一轻:“殿下尽管问,小臣知无不答。”
他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关于辞赋音律,自己知道个屁啊,不就会拾后人的牙慧卖弄几下么?糟糕,一见美人就昏头的老毛病,又犯了。
这当儿,襄晋公主已问了几个专业的问题过来。
明日张口结舌,什么知无不答,是不知无答了。 大宋日月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