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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三相公并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
明日瞥见她的嘴唇已经紫得发白,省过来这是在接近零度的水中,人的存活时间不超过半个时辰,即使不淹死也要冻死,他的时间不多了。
危急之中,他浑不觉自己毫无寒意,只想着如何救人。
可惜他手边没有利器,否则便可将教尊“分离”出去——“分尸而离”,救三相公一个人是没问题的。
教尊的身上倒是插着剑,剑柄却被三相公的胸口抵在其后背,他根本抽不出来。
明日直觉教尊还活着,那一剑自其右胸上方贯出,不足致命,但在江里淹这半天就难说了。
他扑腾半天,体力抽离将尽,只勉强将鼻孔保持在水面上,死死揽住三相公连带教尊,脑际滑过一个念头:老子这次真要彻底“放下”了?
蓦的,一声仿佛憋了许久的犬吠透水而出,一个湿漉漉的大狗头自身边冒出,一口叼住他的胳膊,身体顿轻!
他惊喜地张口大呼,差点被浪呛死:我的大灰,你大爷的还没死呐,你他娘的出现的真是时候!哈哈哈……
原来逢凶化吉的希望在这——冥冥中真有所谓的上帝之手?
他顾不上琢磨大灰突然出现的理由,指挥它帮助将昏死的二人拖往对岸。
脚底总算触到了陆地,明日一头瘫在烂泥中,上岸的感觉——真好!
前方几个古旧的锚墩和一块破石碑,依稀看出上刻“兰家渡”三字,看来是个荒废的小码头。
天色怎么暗得厉害,太阳不会落得这么快吧,他抬头望天,啊哟,看来要下雪了!
三相公的身子本快冻僵了,他忙将连在一起的二人拉至一片干枯的草丛中,然后在他俩身上搜了一圈,万幸,找到了救命的物件——火石。
大灰抖干水,亲热地蹭着他的大腿。
他拍着它的脑袋道:好狗儿,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救人要紧。
从小喜欢玩火的他迅速寻到岸边的一个凹处,拾了一大堆枯枝干柴,生起一堆篝火来。
他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三相公的手从教尊身上扳开,将她抱到篝火旁,天空开始飘起小雪。
四顾无人,他为三相公宽衣解带起来,当然不是乘机占便宜,湿衣服贴在身上会着凉的,直将她脱得只剩红肚兜……
他站在跟前为三相公挡雪,她的面孔有了丝血色,他不敢看女儿家雪一样的肌肤,转过头去,看到那边直挺挺侧躺着的教尊,胸口的长剑冲天,倒没什么血迹,大概被江水泡清了。
哎呀!差点犯了后世电影里常犯的错误,主人公只顾着救自己人,却没想到假死的敌人醒来背后发难。
明日忙扑过去,从背后握住那柄剑,也不试探教尊是否还有气,正欲在其体内搅动几圈,以彻底了结这武功高深得可怕的嗜血魔头。
蓦然,一道无形的紧箍咒勒紧他的大脑!
“你大爷……”明日呻吟了一声,手停住了,明知干掉教尊再没有比眼前更好的机会,可是,杀一个又昏迷又受重伤的人,真的有违自己的本心。
无论是由“君不见胸中日月两相连,本照君心不照天”升华的“日月曌”,还是建立在“放下”基础上的“日月诀”,有一点是想通的,那就是——“服从自己的内心”。
虽然教尊的手上沾满了多少无辜者的鲜血,虽然杀了这厮不知要救多少条生命,并不算违背“不妄杀女真一人”的誓言,但是,明日却如木雕一般不动,只是手背暴起的青筋反应出内心的争斗。
拂面而过的雪花越来越大,教尊的背上已积了薄薄一层,像个死人一般……
对呀!明日反应过来,自己没必要杀他么,说不定这厮已死了,或者还有一口气在,在这冰天雪地的怎么挨过去?
自己不杀之,也没义务救之啊,哈,由之自生自灭吧!
总算为自己找到了台阶,明日赶紧回身照顾三相公,却换了个方位,可以兼顾监视教尊的动静,以防万一。
已经入夜,雪没有停的迹象,雪光很亮,两岸如同白野,夹着中间的一条宽阔黑带——滚滚长江,看不到任何人烟。
不知何时,大灰叼来了两只野兔,明日还真饿了。
与大灰分享了一只烤兔,又留了一只给三相公,他方抱住大灰问长问短,它当然听不懂。
他上下检视大灰一通,消瘦的身体和众多的新旧小创显示它经过一番艰苦的长途跋涉。
明日猜出了大概:大灰侥幸逃过王氏的魔掌,却没有舍弃主人,嗅着他的体味一路追踪而来,好在行的都是陆路。
它必早潜至近处伺机救主,聪明的大灰才不会以卵击石,直到过江,看到船沉情形,才会在千钧一发时出现……
明日感动地用额头碰碰大灰的狗头:老子又欠了你一个大情!
三相公的衣服烤干了,他赶快为她穿回去,否则她醒来又要说不清哩。
他此刻方想起自己没换下湿衣服呢,低头一看,都快干了,被体温焐干了?难道跟走火入魔有关,这也太神奇了。
他又省起来,自落入冰冷的江水,自己竟没感觉一丝寒意。
明日下意识挠挠脑袋,顿吃了一吓,怎么头皮光光的,双手不停地头顶上转了半天,没摸着一根毛发。
他一寻思,面上渐渐浮出古怪的笑意,若非在空寂的野外,只怕要哈哈大笑起来,老子变成和尚了!
显然,为了将他这个小媳妇化妆得惟妙惟肖,高益恭将他剃光了头,戴上了连着假头套的人皮面具,在江水中一泡,才被他扒拉下来,想来自己已恢复了本来面目。
明日不停地清雪添柴,熬了不知多久,对面教尊的身体在雪地上慢慢消失,眼看这厮死透了,他再打熬不住,一次加足柴火,拍醒大灰接岗,自己迷迷糊糊沉入了梦乡。
在梦乡里他当然要做梦……
他来到一个桃花盛开的地方,很多人欢迎他,好像他是个凯旋而归的大英雄。
原来是忽里赤与艾里孙这班部下,而楚月站在欢迎的最前列,怀里抱着两个娃娃,哈,为他生了双胞胎!
他大喜过望,立刻跟楚月补办一场盛大的婚礼,贺喜的宾客可真多:老兄弟移次古来了,刺花来了,金兀术也来了,大金国的头面人物好像来了不少,可惜他大都不认识。
咦?秦桧也来了,原来是陪小王八蛋赵构来的,哈哈,他的面子可真够大的,接着是范宗尹、韩世忠等一班大宋的文臣武将们;还有死胖子陈矩、张荣、李成等义军将领们,真宝、君不见七侠等江湖朋友们……
贺礼堆得跟小山一样,大灰兴奋地跑前嗅后,贺客们个个喜气洋洋,毫无敌意,如同老朋友见面,什么时候天下一家了?
最大的惊喜是最后出现的大英雄岳飞一行,跟在他身后的几员大将莫不是岳云、杨再兴、牛皋么?怎么都看不清模样。
他想要靠近点,却被喜娘拉住了,喜娘竟是王氏,原来吉时已到。
鞭炮声中,他和新娘子拜堂了,“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哈!他的父母怎么也从后世来了,真是数喜临门啊,他的嘴都乐得合不拢。
“夫妻对拜”——“且慢!”一个娇痴的声音自头顶响起,一个青衣少女从大红喜字上跳下来,手里握着一束淡黄色头发。
是楚月!他糊涂了,那跟自己拜堂的新娘子是谁?
楚月笑吟吟道:“你答应为我做三件事,不得有违,是也不是?”
他眨眨眼,好熟悉的台词:“有这事么,不过爱人说的,一万件也答应!”
但见楚月走上几步,到了他身前,提高脚跟,在他耳边轻声道:“这第二件事,是要你今天不得与她拜堂成亲。”
“甚么?”他一呆问,心里想着第一件事是什么?
新娘子猛地掀起盖头来,竟是三相公,红影闪动,红袖中伸出纤纤素手,五根手指向楚月头顶插了下去,好像是——九阴白骨爪!
“不可!”他大吼一声,一招“亢龙有悔”挡住三相公,“小月,你听我说——”
三相公却不听他说,陌生地瞪着他,尖叫道:“你——不是明日……你绝不是明日!”
明日一下子惊醒过来,眼前白茫茫一片,篝火已熄,大雪已停,天色已明,乃是个阴天。
他揉揉眼睛,老子在做梦啊,耳边依旧听到三相公的叫声。
他翻身而起,大灰正护在三相公身边,她闭眼叫着——说梦话哩。
他扑过去,摇唤着:“小月,我在这呢!”
三相公轻吟一声,缓缓睁开双眼,呼出一团白雾:“你——是谁?”
他喜叫:“我是明日啊!”
三相公陌生地注视他:“你——不是明日!”
虽然光头,五官可不会变,总不成王氏又为自己植了另一张脸,他想想并没喝过那劳什子的苦药,应是易容术作怪。
看来王氏着实费一番心机哩,为了将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运出大宋,给他化了两层装,外面是个小媳妇儿,里面又是个小和尚儿,一旦第一层露陷,还有第二层后备。这婆娘堪称女中诸葛,只可惜用错了地方。
明日等不及解释,唱起一首只有她听过的歌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三相公的眼神渐渐亮起来,泪水流下来:“是你,真的是你……”
他亦鼻子酸酸的,轻轻将她揽住:“是我,真的是我……”
四周银装素裹,三相公在他怀里羞红了脸,说不出话来,风儿带起地上的雪花儿围绕着凹处不停地飘呀飘,将他俩团团围住,好浪漫! 大宋日月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