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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闻鼓乐齐鸣,鞭炮彻耳,一长列身着民族盛装的女真男女吹吹打打、抬着各色箱柜从原知州府邸正门鱼贯而出。
接着是一彪衣甲鲜明的骑兵,人手一面红旗,足有百骑之多,声势夺人。
最后出现一位披红挂绿的青年将军,在十余个衣袍灿烂的光头大汉簇拥下步出府门。
街上的百姓立刻人潮涌动,沿街围观起来,私下不免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原来是鞑子娶亲,难怪让我等凑热闹了,给他们添喜气哩……
瞧这迎亲阵仗,跟我们差不多,想来是学我们的……
那新郎官长得真不错,可惜是个鞑子……
早有人牵过一匹戴红赤马来,那新人打扮的青年将军跨上马,一面前进,一面对着大街上围观的汉人百姓左顾右盼,一脸的春风得意,不是达凯是谁?
“哼!这里面又有多少真正的百姓?”达凯的嘴角闪过一丝冷笑。
在缓慢跟随着迎亲队伍的人潮中,不乏眼冒精光、太阳穴高隆之辈,那些手中的扁担、柴刀、竹竿等随时可变成杀人的利器。
眼前瞧着热闹,其实暗流涌动,杀机四伏。
哼!这一切还不是拜那个总有狗屎运的情敌所赐,什么天下第一大礼?是“黄鼠狼给鸡送礼来了”,摆明了是来搅局的。
不过,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小贼,你快出现吧!
也难怪达凯有恃无恐,其前有精锐的圣骑兵,后有萨满教的大护法。
只看那些大护法们大踏步前进却无声无息、不带起一丝尘埃,便知个个是身怀绝技之辈。
更何况楚州内外的十万大军早已部署好,只待一声号令,任你英雄好汉也死无葬身之地。
“明日啊,只要你出现,这一回真是插翅也难逃了。”达凯下意识地抬头望天,那有过一次失职的护教神鹰正在高空翱巡着,神鹰啊,你将功赎罪的机会到了。
城外的某个地方,正有另一双眼睛也在观察着那只大鹰。
从大鹰的飞行方位来,它的主人正往这里进发。
来了,该来的终于来了!
明日早来了,用一种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方式来了。
他一路来一路思索着,自己的这步棋走得是对还是错,到了这里后愈发感觉不对,虽然他看不出什么蛛丝马迹,但突然展开的反向思维,令他不由冷汗直冒。
如果郡主的大婚真是一个陷阱的话,就是一个天大的陷阱,一个不仅仅针对他的陷阱,他很可能只是一个饵,一个吸引各方豪杰和各路义军的饵。
要知道“安内”一向是统治者的头等大事,金国飞快侵吞了大宋的半壁江山,一时间如何消化?
民间此起彼伏的抗金斗争早已令金军焦头烂额,立伪齐就是转移矛盾之举。
而挞懒若利用这个机会,将动摇金人统治两淮的眼中钉、肉中刺——各路义军,来个一网打尽,不啻于奇功一件,好个一石数鸟之计!
是谁设下的陷阱?
若真如明日设想一般,这个陷阱确实抓住了他的弱点,即便如现在,他看出了一丝端倪,也要往里钻。
陷阱的主谋者不仅有很高的智商,还要有很高的情商,能够把握他的心理,甚至估到了他的任何反应。
因为他这个诱饵才是这个陷阱的最关键所在,一旦他的念头稍有变化,这个陷阱就是白费了。
除了挞懒所部,没有旁人清楚他和楚月的关系,哪怕关于他的谣传中有提到郡主,也没人相信他真的“诱骗”了她。
这个主谋者算准了他对楚月的感情,算准了他一定会出现,更算准了他会高调地出现,惟有如此,这一番布置才不会落空!
明日苦思冥想一昼夜后的决策,很可能尽在别人的算计之中,这个人到底是谁?
一代枭雄挞懒应该没有这么细腻的心思,愣头青达凯更休提了,似乎只有一肚子坏水的秦桧最靠谱,但他未必有这么大的格局和眼光,否则也不会当汉奸了。
如果不是这几位,还会有谁?
明日倒吸了一口冷气,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直透到自己的心底,将他里外看光……
他希望这是自己的错觉,如果不是错觉的话,他就遇到了一个智慧空前超绝的对手!
他却没有回头路了,因为他对楚月的爱永不回头:来吧!即便是个天大陷阱,老子也要偷天!
日头尚未当顶,达凯在马上半眯右眼,拉弓如满月,弦上箭直指百步外的帅寨大门,周围锣停鼓歇,皆在等待新郎官的表演。
那支红色的羽箭却迟迟没有射出,达凯保持着弯弓姿势,在这个可以轻易命中的距离内,作出反复瞄准的姿态,脸上逐渐闪出一丝焦灼不耐之色。
从城里出发到现在,至少两个时辰了,那小贼怎么还不出现,难道是乱吹法螺,又耍了自己一道?哼,不敢出现更好,自己便可稳稳当当地将表妹娶到手了。
明日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迎亲的队伍停在了挞懒大营外,尾随围观着至少数百人的村民百姓,喜娘不时抛出的铜钱都会引起一阵骚动。
那身着刺眼新郎装的达凯就在离他几十步的地方,装模作样地搭箭欲射,目光却四处游离。
如艾里孙所言,按女真的族俗,新郎官要射落右边一串灯笼带回去,大有瓜熟蒂落、花落我家的意思。
明日有些好笑地看到君不见君一身算卦装束夹在人群之中,更有一些打扮各异的江湖中人明目张胆地来回游曳,东张西望,哪里是看热闹的模样,分明在搜索。
搜索什么?除了那小贼还有谁,依他所放的风声,“亲自送礼”的他应该到了。
当然,画像满世界飞、又小奸巨滑的明日小贼,不会以本来面目露面,定易了容的,所以,那些长胡子的,长相可疑的人,都受到了各色目光的审察与探测。
看来,今天的主角注定不是新郎官达凯,但抢了主角之位的那小贼到底在哪里?
明日当然在这里,只不过藏在一个旁人决计想不到的地方。
他眼角的余光早已觉察到:以寨门为中心散开,枯草摇曳的野地里,冰水微澜的泥塘边、枝杈肃杀的小林中,高低起伏的丘壑处……到处风吹草动,人影憧憧,大有十面埋伏之韵,只是不知是义军还是金军?或者兼而有之。
明日知道达凯在等什么,那些藏身暗处者在等什么?
事情的发展几如他当初的预见,除了一点——就是本想利用人的他反过来被人所利用,但对于一个毫无退路的计划来说,出现任何一个小小的忽略点,都足以致命。
明日心中苦笑,达凯的幼稚表现终于粉碎了他最后一丝幻想,这绝对是一个陷阱——一个专为他与各路义军、江湖豪杰而掘的陷阱。
但他仅仅窥到冰山一角,很有些地方想不明白。
比如这孙村附近的地形他是熟悉的,基本上都是平原,在兵法上属于不绝之“交地”——彼可以来,我可以往也。
金军要打围歼战,除非集结到“十则围之”的兵力,否则休想。
这一条首先可以否定,据他了解,活跃在两淮区域的义军,仅张荣、李成两军相加已有约十万人,即便今天只出动一半的话,亦有五六万人。
再加上其他人马、各门各派及各国武士,凑个八、九万人是不成问题的。
而挞懒所部,纵使加上金兀术北上后的余部,亦不过十二、三万,却要分头驻守其占领区内的广大城镇,能抽出五万兵力就不错了。
五万对近十万,即便群豪缺乏统一指挥,亦很难吃掉。
既然金军无法形成兵力上的绝对优势,那还有一着,便是将各路豪杰们引入一个能以寡击众的“围地”,比如孙村内部,或可一网打尽。
但这些乱世中崛起的义军豪杰,又有几个不晓得这粗浅的军事常识,即便以明日做饵,在性命攸关面前,怎会甘心入套?
可是无论如何,达凯这一箭射出,都将揭开郡主正式出嫁的序幕,他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无比刺心的事情发生?
若想搅局的话,他那份“惊天大礼”,此刻不送,更待何时?
而外围不知有多少义军正等着这里的信号,只要他一现身,喜事便立刻变成战事,达凯迎娶郡主的美梦就泡汤了,他该不该现身?
本来,明日是抱定了“虽万死吾往矣”之心,可眼前明明是个陷阱,而他就是发动这个陷阱的枢纽,只要他一动,便非一人之万死,而成万人之死,他该怎么办?
如果明知没有成功的希望,还要拉这么多人为自己陪葬,他可以死而无憾吗? 大宋日月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