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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听到此节,暗忖若非绝世高手或绝顶战将,落此境地,想要杀出重围,怕是妄想。
换了自己,也只有来个假投降,再伺机逃走,才是上策。
想不到花和尚、武行者和小五三人如此刚烈,宁折不弯,真好汉也!
牛文好口才,模仿当事者的语气,惟妙惟肖,真有当说话人的潜质。
“痛快、痛快!我们三兄弟可在黄泉路上做伴了。”武行者豪迈大笑,已有慷慨赴死之意。
三条好汉六目交视,毫无惧色。
其实,若仅仅是张叔夜手下人马,三人放手一搏,未必没有生机。
偏偏现在的敌人中多了原先的兄弟,三十六结义朝夕相处,对彼此的弱点相当熟悉。
再加上那宋江一向心机缜密,心狠手辣,既然投靠了官府,一旦接战,自然不死不休。
“三位贤弟,你们既不认抬举,休怪某无情无义了。”宋江在山下喊道。
“矮黑子,洒家等你来送死!”花和尚居高临下,一脚踏住突岩,禅杖横举,如藐视虫豸一般。
“儿郎们,只管听宋统制号令!”张叔夜当面封赏,把战场指挥权交给宋江,却是要他出死力,以贼攻贼。
“众家兄弟,取兵刃,攻上山去,拿住这三个逆贼,本官必有重赏!”宋江俨然以朝廷命官自居,却说得不伦不类。
山下鼓声再起,千声呐喊,那最先接受招安的十几条好汉,各持兵器,打起头阵,身后是紧跟而上的海州敢死士。
至于被迫受降的第二批好汉,却是袖手旁观。
小五占据了一个视野开阔的半山地形,弯弓搭箭,以发挥远射的最大威力。
花和尚与武行者配合默契,当即在地上搜集箭袋,堆在小五脚下。
下山的兄弟刚才都扔了兵器,倒便宜了山上三人。
据说小五是个万中无一的神射手,一手连珠箭百发百中,射远超过二百步,现在借了山势,又延伸了一倍以上。
可以说,从山顶到山脚,全在小五的弓射范围之内,只要有足够的箭矢,死守当不成问题。
明日不由心向往之,自思何时也有这等射术,杀敌于百步之外。
这个小五,莫非是小李广花荣的原型?
却说那张叔夜也是个神射手,却吃亏在山下,射距自是比不上小五。
“杀!杀……”漫山鼓噪,上千敢死士如潮水般地涌过山脚,双方兵力过于悬殊,任谁也生出胜利在握的错觉。
惟独第一批受了招安的十几条好汉,深知山上三人实力,尤其忌惮小五的神箭,每前进一步,皆以岩石作掩护,分外小心,速度自然不快,原本打的是头阵,却早被心急建功的敢死士超越了。
听到杀声越来越近,小五眯起双眼,避开阳光直射的角度,随意一瞟,就如寻常种稼插秧一般,瞄也不瞄,拉弓就射,连珠箭喷薄而出。
那花和尚遮护弱侧,武行者则担起装箭之职,如此小五一气射空两袋箭。
漫山杀声嘎然而歇,那冲在前头的敢死士眼见身边的同伴不断中箭扑倒,就如被割韭菜一般,仿佛敌人暗伏了无数弓手,个个吓得就地打滚,各找掩护。
只在山脚前方留下二十余个倒地呻吟的敢死士,却是小五手下留情,只伤不杀!
明日听得目瞪口呆,这时代的士兵,无论宋金,所负箭袋皆装十二支箭。
只因两军阵前,一旦冲锋,百步的射程内,最多射出几箭,敌人已到眼前,单兵携带箭矢太多,反而无益。
两袋箭便是二十四支,或许民间传闻有所夸张,但这小五的箭术,只怕已达箭术传说中的“十八罗汉”境界了。
有大胆的敢死士自岩石后探头观察,只见那个满面胡须的汉子昂首执弓,身形伟岸,巍然屹立于半山突岩之上,弓手仅此一人,真乃天神也!
压阵的张叔夜是识货的,暗忖自家箭术也无此功力,不由起了爱才之心,将宋江唤至马前,低声询问几句,又扬声劝降:“山上可是小五、花和尚、武行者,你们三个有勇有义,而今国家多事之秋,正需要这等好汉,只要尔等下山,朝廷必当重用!”
“张知州,小子素闻你是个好官,奈何使出阴谋诡计对付我们兄弟?若是堂堂正正赢了小子,自当拜服,有胆便攻山吧!”小五铮铮作答。
“小五,你看某手上是谁?只要敢再射出一箭,便取了他性命!”宋江忽然自身后拉出一人。
这是个年轻书生,披头散发,脸上、身上皆有伤痕,被刀架在脖子上。
“矮黑厮儿安敢……”小五顿时失声,花和尚和武行者也相顾失色。
那书生却面不改色,压根不把脖子上的锐利刀锋当回事,冲山上清声叫喊:“三位哥哥,我乃无用之人!不要管我,只管做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子,不要教后人耻笑!”
明日已猜到这个书生是谁了,军师“无用”!
听此言,那第二批受降的好汉,皆有惭色。
宋江亦表情数变,面目狰狞地转向山上,恶狠狠道,“小五,你只要射一箭,某便戳他一刀,看你怎样?”
说着,他拿出一把匕首,一刀插在书生的肩头,顿时血流如注。
那书生倒也硬气,面色刷白,却一声不吭。
“矮黑厮儿,你好、你好……”小五目瞪欲裂,稳如磐石一般的身体竟摇摇欲坠,对书生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明日不禁想到牛文说“无用”传言是个女子,这个小五对她应不止兄弟之情。
偏偏牛文并未明说书生便是“无用”,也未点实她是女子,大概二通事寻访到的当年与事者,也无法肯定此事。
“腌臢泼贼、无耻小儿!洒家日你先人!你若再敢出刀,洒家一定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花和尚早已破口大骂起来。
“好!花厮儿,某等你!”宋江一不做、二不休,又是一刀插在书生的另一肩,比第一刀更深。
“啊……”书生终于疼得叫了一声,声音尖细,好似少年,漫山回荡。
此时,受降的好汉大半眉眼耸动,面露不忍,隐隐不满带头大哥所为,
张叔夜也皱了皱眉,终于没有发话,用人不疑,宋江既然如此做,自有他的道理。
本来以宋江的心机,理应想到此节,偏偏一则他刚投效朝廷,急于表现,若连原先的手下都收服不了,岂不教人看轻?
“小九……”小五嘶吼一声,扔下大弓。
牛文讲到此处,亦不由感同身受,叹息道:“原来书生叫小九,年纪又不大,跟小五到底是何关系?却不知是男是女、是否那军师‘无用’?”
马绉则拿出一个水囊,递给他润喉。
明日听到要紧处,心痒痒的,忍不住白了牛文一眼,你都不知,谁又知道?
“罢罢!张知州,小人受降了!”武行者“咣”地扔下齐眉短棍,径直走下山去,边走边用海州话嚷道,“老乡老乡,莫给冷枪,俺也是这块人,以后一个锅吃饭、一个炕困觉……”
明日一愣一愣的,武行者竟是海州人?跟自己是老乡?不会吧?
“武二,你也是个泼贼……”花和尚眼见最亲近的兄弟也受降了,跳脚切齿,一并骂了。
明日的大脑火花直冒,武二?还真有个武大郎?潘金莲又在哪?她的千古艳名,比李师师还大哩……
小五两眼茫茫,目送着武行者下山的背影,颓然坐倒在地。
在敢死士和众好汉的环伺下,武行者手无寸铁地走到张叔夜马前,纳头便拜。
边上的宋江得意大笑:“武贤弟,这才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识!识你个鸟!”武行者蓦地发难,一头撞向手执小九的宋江。
矮黑厮儿猝不及防,被撞得倒飞出去,得此空档,武行者扛起小九,掉头便跑。
不知不觉,牛文的语气,已有偏向。
横变突生,山上山下诸人均未反应过来,除了宋江。
矮黑厮儿抢过一个手下的长枪,最先追出,羞恼之极:“武二休走!”
“竖子敢诓本官!”张叔夜也是大怒,张弓搭箭,瞄准武行者的后心,他一手百步穿杨的箭法,若一箭射出,武行者哪有命在?
却听得破空“嗖”响,竟有一箭抢先而至,张叔夜“啊也”一声,栽下马来,肩头已中一箭,乃是小五及时出手,敬他是个好官,并未取其性命。
“武二,洒家接应你了!”花和尚又惊又喜,抓着禅杖俯冲下来。
此时一干敢死士才醒过味来,纷纷从各自掩身处跳出拦截,山下的弓手也在头目的指挥下放箭阻击。
小五如何耽搁?那箭儿飕飕不绝,压制住截击的乡兵和弓手,也就是弓力和箭法同样超绝的他,才能在如此险地掩护武行者和小九上山。
武行者身手敏捷,跳跃起纵,健步如飞,离接应的花和尚越来越近,只要二僧会合,又有小五空中覆射,再无人可奈何。
受了耍的宋江一面追击,一面用枪格挡小五的冷箭,越滞越后,眼见赶上无望,终于发下狠心,一个冲步,扬臂挥手,竟将长枪当作标枪投掷出去。
那一枪贯了全力,去势迅疾,直插向武行者后心,若给它钉实,势必连小九也被贯穿,却是一枪两命。
“武哥哥……”伏在武行者肩上的小九看得分明,尖叫提醒。
“武二小心!”“武兄当心!”花和尚和小五同样看见,却是鞭长莫及。
好个武行者,听声辨向,于几乎不可能之境来个旱地拔葱,生生跃起,可惜忘了身上多一人重量,只跳到平时一半的高度。
那长枪瞬间而至,扑地插入大腿,他一声闷哼,掼倒下来,又因为双手抱着小九,仅以双膝着地,下面尽是硬岩。
只听“喀嚓”一声,膝盖骨似被撞裂,他疼得又是一声低吼。
明日听得心头一缩,恨不能身临其境,助武行者一臂之力。 大宋日月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