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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四仰八叉地躺在阿育王塔的第一层,在一个朝南的窗下晒太阳,思考着自己该何去何从。
他已想通了,问题肯定出在自己攀过陡坡后至昏迷的那一段时间内,要想回到原来的世界,只有先找到进来的地方,至少先找到那个差点要了自己命的陡坡。
“就这么定了,先把肚子搞定再说。”清楚了自己的处境,肚子饿得咕咕叫的他反倒镇定了,虽然他到现在还是不能相信自己回到了古代,但当前的首要任务是生存下去。
这一点他对自己充满了信心,大学毕业后,他以永不回头的决心孤身闯天下,漫无目的地闯到了南方,身上仅剩百多元钱,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山穷水尽,却顶住了生存危机的考验,还误打误撞地进入了广告业,到如今成为一名成功的策划人,其中的艰辛坎坷,只有他自己知道,对“活着”的了解,他已远远超越了他的年龄。
落入这种意想不到的境地,人类的求生本能终于显露,他想到了那些尸体,没错,他们身上有衣服,应该还有干粮。
这可是一次前无古人的生存考验,若自己能活下来,一定可以写成一部畅销书,他自我鼓励着。
赶快行动,耽搁了半天,那些“给养”不要被海浪冲走了,他马上跳起来,向那片海滩返去。
他刚越过岛弯,立刻缩了回去,刹那间的眼角余光,他分明看到了,那儿有人——活人!
是什么人?若现在真的是古代,他在这种未知的情况下被别人发现,天知道会受到什么待遇,他可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冒险,悄悄地探出半个脸张望。
一艘小帆船停在岸边,十几个人影正在那片沙滩上活动,有些近视的他看不清楚,哪敢贸然现身,又不想错过这弄清真相的绝好机会,只好伏下身子,匍匐着向前靠近。
因为生病错过大学军训的他,爬得十分狼狈,那为了包装自己的策划人形象刻意而留的一头长发变成了鸡窝,连那双变黑的白色耐克鞋滑掉了也不知道。
借着茅草的掩护,他逼近了小沙滩,躲在了一个礁石后,一阵叽里呱啦的话音飘过来,不像是汉语的方言,接触过南北各省人的他听了半天也听不懂,这就是古代的汉语?不像,倒像其他民族的语言。
他偷偷地从边上伸出头,乖乖,都是身穿黑甲、头戴皮帽的士兵,帽下垂着两条粗辫子,俩人一个地将穿着同样服装的尸体往帆船上抬去,怪怪的,越看越不像汉人,外族的士兵!?
怎么回事,都被入侵到江苏境内了,是哪一个混蛋王朝?中国历史上胡汉大战的朝代太多了,除了清朝的辫子兵眼熟以外,其余各朝各族的军队他一点概念也没有。
他眼睛一扫,看见几个单个的士兵正手提大刀,一刀一个地割下穿着另一种战服的尸体的头颅。
他吓得一下子缩回头,只觉得脖子凉飕飕的,死亡的恐怖直袭心头,偏偏这时,脚下的一块石头被他踩得“喀嚓”一响,他才发现自己光着脚板,也顾不得了,紧紧地贴在岩石上,双手合拢,颤抖着祈祷:“不要发现我,不要发现我……”
然而事与愿违,他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忙蹲下来缩在草丛中,牙齿打颤:“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脚步声真的停了,他竖起耳朵,半天没动静,庆幸地舒了口气,忽然耳边有一丝凉意,一个长长的身影落在脚旁,他脖子僵硬地慢慢转过头,正看见一个血迹斑斑的大刀在面前明晃晃地闪动,他立刻晕了过去……
他早就醒来了,知道自己还没死,一颗心放下大半,却不敢睁开眼睛,有时候,装迷糊比清醒管用,他深懂此道,开始用眼睛以外的感觉观察自己的处境。
应该是俘虏的他没有被五花大绑,身上反而有东西盖着,毛茸茸的很暖和,有股羊膻味,大概是羊皮吧,这是个好兆头,至少表明他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感觉摇来晃去的,传来隐约的海涛声,空气有些闷,肯定在船舱里,不知周围有没有人。
这时,一股诱人的烤肉香钻进了他的鼻子,已经不知多久没吃东西的他肚子立刻大叫起来,很响,一定有人能听到,他犹豫着,拿不定主意是否睁眼。一阵银铃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蛮子醒了,还不起身?”
竟是熟悉的东北口音,还是个小姑娘,他心中一愣,谁是蛮子?马上反应过来,这好像是古代北方人对南方人的称呼,而且是种蔑称,对方不友善,可要小心应付。
难道是来自北方的外族?汉化程度还挺高的,会是哪一族呢?他飞快地搜索着自己有限的历史知识,发源于北方的少数民族,好像有匈奴、突厥、契丹、女真、蒙古……
他的头又大了,管他呢,只要不用面对那些面目可憎的士兵,他的心就定下来,对付女孩子,他还是很有一套的。
他装作刚醒的样子,缓缓地睁开双眼,在这一瞬间,已飞快地将舱顶的情形收入眼底。好大的船舱,肯定不是初见的小帆船,光线从两旁的很多小窗透进来,宽阔的舱壁上绘满了彩色图案,十分雅致。
他装作睡眼朦胧地抬起头,向发声的方向望去,不由眼前一亮:十步开外,一张古色古香的红漆矮桌旁,摆着一个陶制的大火盆和一个堆满了肉类的白色大瓷盘,边上跪坐着一个身着绿衫的古装少女,半垂头,动作优雅地掌着一根金属叉在通红的木炭上烤肉。
真是如诗入画,可惜他却无心情欣赏,一对眼珠滴溜溜转动着,舱里再没有第三个人,难道不怕自己对这小姑娘不利,他脑海里掠过一个不光彩的念头:“她一个人占这么大的船舱,说不定是个重要人物,何不乘现在四下无人……”
那少女留着一串串的长长小辫,散遮在额前,身形娇小,显得十分柔弱,一双白皙的纤手灵活地转动着硕大的金属叉,那片肉已被烤得焦黄油亮,香气愈发浓郁。
饿坏了的他咽着口水,拿不定主意是先抢了肉吃还是先挟持这少女作为人质,已将生存视作第一需要的他顾不得这种小人的行为了,好在他一向不自认为是君子。
这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舱外走过,对面的小窗上晃过一排黑影。
他立刻清醒了,自己1米74的小身段如何是那些大块头士兵的对手,还是放老实点吧,幸好那少女在专心致志地烤肉,没有看到他目露凶光的坏样。
他复作出迷糊之态,用地道的东北话试探道:“请问……这是……”
他本想问这是什么朝代,话到嘴边方觉不妥,忙改口:“……这是哪?”
显然没把他当回事的少女头也不抬地应道:“少罗唣,到外头抬筐碳来。”
嘿!一醒来就被使唤,当他什么人了?他心理上一时接受不了,便没理她,只在原地坐起来,才看见自己身上盖的是一件沾满油污的破皮袄,心想:“哼,就这么优待俘虏!”
突然反应过来的少女惊讶地抬起头:“你会北话?”
“老子当然会,头发长见识短。”他一面心中嘀咕,一面向少女仔细看去,顿时瞪大了眼珠子:但见她唇红齿白,五官清秀无比,大概有十七八岁,一个活脱脱的古代小美人。经常拍广告片,见惯了美女的他也一时看得傻了。
少女的脸上顿时现出鄙夷之色,星眸中射出一道寒光:“臭蛮子,再这般看我,就剜掉你的贼眼,做事去!”
好家伙,这么厉害,堂堂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小姑娘呵斥,真丢人!他脸红地扭过头,倒也不恼,他就这毛病。
按说,他在广告业也是见惯美女了,可还是见到美女就失态,是有点贱,难怪前任女友都骂他: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
一下变得很听话了,他哧溜一下站起来,想要询问去哪抬碳:“小姐……”
少女一听此言,勃然大怒,一口打断他:“你才是小姐!本姑娘割了你的舌头!”
小姐怎么了,在古代不是尊称吗?他一头雾水,又心惊胆战,这丫头不是剜眼就是割舌,不像说着玩的,虽不怕她,但外面的士兵可不是吃素的。
他忙不迭陪起笑脸,顺着她的话改口:“姑娘,炭在何处?”
少女被他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一愣,认他是个贪生怕死之辈,愈发鄙夷地指了指门口。
他当即转身,佩服自己的急智,屁颠屁颠地向舱门走去,虽有奴颜婢膝之嫌,但总比变成瞎子或哑巴强。
他登上木阶一推开门,便被一左一右的两个重甲大汉吓了一跳,可怜的他还没回味完刚才的惊艳就回到了现实。
凛冽的海风吹入他的破衣服中,他连续打了几个喷嚏,忙拢起双手,才想起自己没问清楚,上哪找木炭?
两个家伙显然是卫兵,他想问一下,却见他们笔直地立在原地,冷冷地看着自己,他没敢开口,只好探头探脑地东张西望,而俩卫兵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并没有阻拦他的意思。
他心想:“看来那丫头来头真不小,可要伺候好她,说不定自己的小命就捏在她手里。”
他走上了甲板,只见五步一哨、十步一岗,戒备森严,这艘船真不小,似乎有三四个大舱,高耸的桅杆上撑起巨大的帆篷,乘风而行,前方有五六艘小帆船开道,已看到了海岸线。
他不敢乱闯,又冻得受不了,只好空着手跑回舱里,见少女正斜倚矮桌手端小盘,用一把小刀切开油黄的烤肉送向嘴里,斯文地嚼着,他的肚子立刻不争气地打起鼓来,他尴尬地向少女报告:“没找到。”
少女冷冷地斜了他一眼,自顾吃肉,任他呆立在那儿。
那么大一块肉,她只切了薄薄的几片,慢腾腾地吃着。而他又饥又冻地站在一旁,心中倒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却找不到搭话的机会。
好容易等少女吃完了,他的脚也站麻了。
少女从袖里抽出一条白帕,擦了擦樱桃小口,用刀挑起剩下的烤肉,轻轻一甩,正好落在他的光脚下:“吃吧。”
本已站得不耐烦、憋了一肚子气的他不由愤怒了,这是喂狗哪!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样的侮辱,老子不吃这嗟来之食。
他一时冲动地抬起大脚丫子,以足球明星的姿势,将这块诱人的烤肉踢到了舱角,摆出了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悲壮姿态。
其实他脚一落地就后悔了,这不是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吗,更何况是在人家的地盘,要杀要剐随人家。
但体内流着冲动血液的他一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事已做了,他只好硬着头皮演下去,21世纪的女孩子都喜欢硬汉子,希望这古代的女孩也不例外。
少女诧异地扬起了眉头,出奇地没有发怒,而是伸出纤长的手指,示意他坐到跟前。
表演成功,他吁了口气,要继续演下去,便不客气地坐在了火盆前,紧抿着薄薄的嘴唇,直视少女,心想看你玩什么花样?
少女不动声色地把玩着银色小刀,明知他在盯着自己,却食言地没有去剜他的贼眼。
他早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一旦少女翻脸,便夺过那把小刀挟持她作为人质,他确信这个高傲的少女一定是个重要人物,非富则贵。
沉默了一会,少女终于出声:“你不怕我吗?”
他心道老子还怕你一个弱女子,不过是怕外面的卫兵而已。
是该献殷勤的时候了,他强忍住心虚,尽量以不卑不亢的口吻答道:“姑娘,我只怕丑女人,所以不怕你!” 大宋日月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