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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为首的汉子向亭中鞠了一礼,操着生硬的汉话:“小的们白打献技,请晋王和天使观赏。”
“这白打是不是不打白不打,打了也白打?”大明日大感有趣,说起玩笑。
他当然知道,白打乃宋人武艺的一种,即徒手相搏,类似后世的自由搏击,所谓“武艺十八,终以白打,周身是拳,一招一架”。
岳楚则轻哂一声:“有机会让你见识一下俺的岳氏散手。”
明日跟她相识以来,一直见她用剑,还有点穴的手法,倒没见过她的拳脚功夫。
那岳氏散手在后世也大大有名,相传是岳飞所创,乃岳家军将士必练,用于阵前肉搏。
说话间,场内大汉已捉对儿厮打开来,鼓乐忽缓辄急,为之助兴。
每对大汉先拱手蹲立,对峙半晌,一人先动,两人便顶一团,手法各异,或揪或扭,脚法多变,或撩或绊,以先倒地者为负。
“这分明是相扑嘛。”明日看得甚是眼熟,顿记起在绍兴看过的女子相扑,乃是赵构小儿最爱。
那是两个妙龄女子梳男髻,上身遮个肚兜儿,腰间仅束个短胯,相互扭打,名为相扑,实则满足男子的不良欲望。
其实相扑也是白打的一种,只是女子相扑变了味而已。
此时场内的夏人倒是真的相扑,你来我往,呼喝叠声,须臾便有胜负分出,其中胜者又和另一对胜者继续厮打,最终只剩下一对,自是强手。
两强相持良久,略瘦的一个力气不支,被高壮者撩倒在地。
吃喝甚欢的众人自不忘喝彩,高壮者洋洋自得,按习俗向观者发出挑战:“可有人敢下场与我比试?”
只听一声锣响,亭中走出一个侍女,手中举一根绿莹莹之物,脆声道:“晋王说了,帐内诸人,谁赢下这场,将此玉如意赏他。”
哪想到,吃得肚子滚圆的完颜明亮,竟瞧上了眼,伸着油晃晃的小手:“我的、我要!”
岳楚忍俊不禁,低声笑道:“跟他爹一个德性,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她随即脸一羞,自己不就是锅里的,忙掩饰道:“既然亮儿,你还不去赢来?”
明日苦着脸:“我可不会这劳什子的相扑、白打。”
他心里话,自己要是上去,真是被人打了也白打了。
“我来也!”忽听得帐角一声喊,呼啦一下,一人已从围席上方空翻而过,稳稳地落在场中,却是一名青年侍卫,生得相貌堂堂,身材挺拔。
只看此人下场身手,已令人不敢小觑。
明日甚感眼熟,脑子一时没转过来,便听此人自报家门:“晋王麾下骁骑尉嵬名龙,敢请赐教。”
嘿,故人也!明日顿时记起来,此子跟自己在中原见过两面,都是为了和氏璧,第二次直接导致了教尊小姨的死亡。
当然,嵬名龙只是帮凶,那个什么西夏国上师格波巴才是元凶!
明日记得嵬名龙当时是御前侍卫,现在却变成了晋王手下,莫不是办事不利,受到了惩罚?果然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好,手下见真章!”高壮者昂然回应。
党项人和女真人一样,皆尚武好强。
不仅男子勇猛彪悍,便是女子也不乏豪杰。西夏的几个皇太后皆是能征惯战的沙场女帅,经常亲自领军进攻北宋,不亚于名闻后世的杨门女将。
满场皆静,齐齐瞩目。
岳楚则用一大块西瓜塞住了小家伙的嘴,免得他打搅了大家的兴致。
场内两人几乎同时发动,双手向对方抓抢,却只一个照面,又各自跳开,乃是彼此试探虚实。
明日观两人身形,嵬名龙明显矮上一截,暗忖换了自己,必然攻高壮者下三路,方是扬长避短。
似乎应明日所想,嵬名龙也是不停地瞅对手下盘。
高壮者也看出来,双脚左逼右探,引诱对手进攻。
不曾想,嵬名龙闪电而起,一头抢入高壮者怀里,右手扭住他脖子,左手插入他裆下,用肩胛一顶,居然把偌大一条汉子横身托将起来,借力旋转数圈,一松手,高壮者头下脚上栽倒在地,竟已输了。
顿时全场喝彩,明日也点头称许,嵬名龙可谓兵行险着,声东击西,若一击不中,必输无疑,委实果敢过人。
“好手段!”高壮者输得不冤,只能灰溜溜地离场。
没想到,嵬名龙接过晋王赏赐的玉如意,出人意表地再抛战牌:“小人素闻上国角抵高明,强手如云,可有人愿意指点在下一二?”
这是向金人提出挑战了。
此时大帐内,除了明日一家仨口,几乎都是党项人和女真人,两个战斗的民族聚在一起,能不碰出火花吗?
大金使团中,顿时有几名护卫跃跃欲试。
不曾想,一声清脆的童音响彻全场:“爹爹!我要!我要……”
原来完颜明亮吃完了西瓜,见想要的玩具还没到手,忍不住高声大叫起来。
岳楚一惊,忙又拿串葡萄转移小家伙的注意力,不敢让他再吃那些肉食了,以免撑坏肚子。
一时间,大半的目光都落在亭中的大使身上,皆以为叫的是他。
不愧是这时代最伟大的外交官,赞谟的脑子转得飞快,先对晋王一笑:“犬子少不更事,失礼了。”
转过脸,他又严肃地冲明日下令:“单护卫,既然小主想要,你且下场一试,点到即止!”
好个乌林答赞谟,既转圜了冒牌儿子的失言,又趁机探探明日的底。
既然他敢于携家带口执行机密任务,岂能没有过硬的本事?
当然,点到即止是说给夏人听的,万一这位单护卫不敌,也不至于伤了他,坏了海州王的机密之事。
明日本是来打秋风的,哪知事儿还是找上门,心中对不省心的儿子一通臭骂:臭小子,生怕你老爹闲着啊……
骂归骂,大使的命令不可违背,他硬着头皮站起来,紧紧头上的翻毛戎帽,以防在打斗时脱落,这才步入场内,也报个家门:“大金侍卫……单三变,敢请赐教!”
明日在这个正经场合,自不能自称单相公,总得有个正式名字,也是现起意编出来的,他一变明日、二变红大、三变单相公,可不是三变么?
嵬名龙打量着迎面走来的对手,貌不惊人,身体单薄,看起来颇为文弱,哪像其余的大金侍卫强壮,却不敢轻敌,既然金使派他应战,当是个好手。
“可有规矩?”明日先问明白,角抵勉强算他的强项。
“不拘拳脚,倒地者负!”嵬名龙自不愿占对方的便宜,也不想限制自己的手脚。
刚才的侍女又自亭中走出:“晋王说了,赢者另有加赏。”
显然,这是激励嵬名龙。
虽然西夏对金称臣,夏人却如何甘心居于藩属地位,有机会灭对方的威风,自然不肯错过。
果然,嵬名龙闻言一振,拽开双拳,摆个起式,观察着明日的破绽,欲再一击制敌。
明日若使出日月曌,几个嵬名龙也不够他打的。
但他在女真春猎大会上杀进了第三轮——角觝环节,在万众瞩目中,这一招使用了太多次,即便有街舞身法的掩饰,也难掩其形。
若是被赞谟瞧出了破绽,认出他便是明日,回去报于金廷,可就得不偿失了。
明日决定,实打实地跟嵬名龙一战,谁叫自己是个苦命的被动型高手呢?
他打量着对方,个头高过自己,也更健壮,心知只能巧打,不能力夺,故作轻率,上前一记黑虎掏心,当胸打去。
嵬名龙侧身一让,单腿使个绊子。
明日收拳不住,一个踉跄,勉强站稳。
二人强弱立判,大金使团上下尽皆摇头叹息。
只有岳楚,把心思全放在小家伙身上,惟恐他再乱嚷乱叫,在别人看来,是个非常称职的乳姑。
只见明日似乎急了,拧腰掉臀,力贯于腿,一脚踢向侍卫面门。
嵬名龙这下不闪不避,化拳为爪,抓向对手脚髁,只要拿实,便可顺势将他扛起,摔将出去。
亭中的晋王和赞谟,也都瞧得目不转睛。
好个明日,等得就是这一刻,踢出的那腿在空中生生定住,以此为轴,上身一个旋转,双手如仙鹤探针,啄向对手中盘,绞住其腰,向前一冲,将全身的重量压上去。
嵬名龙哎呀一声,晓得着了对方的道儿,被明日的冲劲一压,再强的腰力也抵受不住,眼看就要倒下去。
值此输赢一线之间,嵬名龙如何甘心,四肢咚地着地,宛若巨龟擎天,死死顶住明日的重压,按照规矩,只要身子未着地,便不算输。
形势转化之快,众人眼未及眨,明日已然占了上风,金人的叫好声当即四起。
两人虽然僵持不下,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明日是有赢无输,嵬名龙是有输无赢。
亭中的赞谟微露得色,又心中诧异,竟然依旧没看出明日的深浅,因为他赢得实在巧妙,哦,还不算赢。
赞谟见好就收,毕竟在别人的地盘,怎么也要留给对方几分面子,遂起身宣裁:“此是和局,正应了以和为贵。”
晋王也借阶下马地举起酒樽:“哈哈,和为贵!多谢天使吉言……” 大宋日月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