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皇城,四月的天。
太和保殿,科举殿试的现场。
王太后自帘幕布后一步一步走出,缓步踏下宝座,走至秦思扬跟前站定。
她的正前方,李超尘伏首跪于地上,动都不敢动上一动。
伸手接过秦思扬抓在手上的卷子,王太后粗略的看了一遍。
“嗯,答得是不错,”王太后点点头,放下卷子,接着又道,“但要想当状元,单凭这样的回答,还差得远了。”
“草民不敢奢望成为状远。”李超尘低首回道。
“那你想什么?”王太后冷声问道。
李超尘又拜了一拜:“一纸官印,荣归故里。”
王太后冷哼:“多大的官印?”
李超尘顿了半晌,才低声答道:“七品。”
“七品太低了,”王太后冷笑,“依哀家看一品才刚刚好。”
李超尘一惊,颤抖着声回道:“草民不敢。”
王太后又是一声冷哼:“那皇上呢,以为如何?”
秦思扬愣了一愣,答道:“嗯,朕也觉得一品最好。”
不可思议的回答,令若大的太和保殿内皆隐入了怪异的沉默中。
谁都听得出太后适才说是的反话。谁都听得出太后的话中压着不小的火气。也谁都猜想得知,端庄拿捏的太后,既然在外人面前端了这么个大架子,那么就算传言中的她再看重李超尘的貌美,看重到要把自己的公主许配于他,也不会公然违背祖宗国法,在科举取士上以貌取人。
所以,按照再正常不过的思维,任谁接到太后刚刚那个问话后,都会选择毫不犹疑的反对。
谁也没想到,皇上却正好相反,竟然傻傻的表示了赞同。
这是在闹什么?难道当今的皇上,真是个傻子?
在场的贡生们,一时间都为这个突然的认识,而暗暗的倒吸了口凉气。
而此时的王太后,也因着过度的震怒,一张脸由青变紫,再由紫转成了黑色。她深吸了口气,高昂着头,突的大声喝道:“都跪着干什么,起来,都给我坐起来接着答题。今日是大殿举士,你们是我大周朝未来的臣子。都给我好好答题去,朝廷取士,岂能儿戏。”
众考生一时愣住,跪伏在地上面面相觑,无人敢动。虽是太后发的话,也威严赫赫。但现在皇上和太后都站着,却要他们坐下,这谁人敢动。
又愣了好半天,还是无人敢动。太后脸上的怒容已尽显脸上:“还不起来答题。”大喝之声再度响彻殿宇。
位于右侧第一排的孙进终于当先一个叩首应了一声,从地上趴起坐回小凳上,执起笔来继续答题。
其他考生见了,也随之应声坐回小凳,继续未完的答题。
不一时,若大的殿内,只有李超尘一人还跪趴在地上,没有坐起来。而他的身旁,皇上秦思扬怔怔的站着,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王太后回身扫了李超尘一眼,随后望向秦思扬,厉声道:“皇上,请回您的位上。”
怔愣着的秦思扬这才回过神来,低头回道:“是。”刚走出一步,身后的李超尘突的拜首道:“回禀皇上,草民的文已写好。”
秦思扬惊回过头来,还未回话,王太后就已抢先道:“礼部堂官收卷。”说完即走也不回的走回帘幕后坐下。
躬身立于一角的礼部堂官,急忙赶过来收了李超尘的卷子。
秦思扬见此,也闷声不响的跟在王太后身后回至他的宝座。
没人叫李超尘起身,他不敢擅自坐起,只能这么跪着。直至殿内容的其他考生都陆陆续续的答完题交了卷。殿试全面结束,他才其他考生一起恭送皇上和太后起驾离去,早已酸麻的脚才以动了一动,却是半天都站不起来了。
孙进最先看出了他有问题,走上前来问道:“子凡兄,怎么了?”
李超尘苦笑道:“脚麻得动不了了。”说着他整个人就一下斜趴到了地上。
孙进忙上前蹲下替他揉捏起双脚来。一旁还未离开的考生也纷纷凑上前来,或淡笑或取乐或揶揄或逗趣的嘲弄着李超尘。
果真是人如其名,超凡脱尘啊。
日入后的慈宁宫寝殿外窒,王太后孤坐在一把椅子上,她的随身太监高月明和赵升分立左右。
“心怡还没来吗?”王太后问道。
高月明躬身回道:“司仪府上有事,今日请请辞出了宫,还未见回。”
“她府上能有什么事,”王太后冷笑,“跟哀家一样,寡妇一个,两个女儿又都远嫁了他地。哼,是工部尚书舅舅或是刑部的表弟找她有事吧。”
“应该是刑部的方大人,”赵升接言道:“听宫门的侍卫说,来接司仪的是刑部的主事。”
“是刑部有什么要紧的事?”王太后皱眉道,“方越飞是分管陕西一部的刑部郎中,那里出了什么大案吗?”
高月明和赵升对望了一眼,最后还是赵升低首回道:“回娘娘,听说是陕西巡抚府上的一个师爷,莫名其妙的在一夜之间死了。”
“陕西巡抚?”王太后眉头紧皱,“是什么人?”
“回娘娘,陕西巡抚吴有镜,表字明照。”高月明回道。
“什么出身?”王太后接着问道。
“这——”高月明答不上来,不得不望向赵升。
赵升沉思半响,回道:“听说这吴有镜原是贫寒子弟,先帝庆阳二年二甲进士出身。”
“嗯。”王太后点了点头,没再继续寻问。
赵升却迟疑了片刻,又道:“这吴有镜——”
“怎么?”王太后盯着赵升。
赵升再一拜首道:“据说和云太上妃是旧识。”
“旧识?怎样的旧识?”
“吴有镜和云太上妃是一个村的人,从小一起长大。”
王太后一挑眉头:“你是说青梅竹马。”
“是。”赵升应道。
王太后听着一时默然。
时辰已滑入了黄昏,王太后命人去传的方心怡这才姗姗来到慈宁宫。
“娘娘急传心怡是有何事?”方心怡垂手问道。
虽是寻问,但其实不用问,方心怡也知道太后传她是为了何事。今日一早太和殿殿试考场上,皇上整出的一场闹剧,她早在未回宫时,就听人说起。
王太后微颦双眸,缓声道:“今日殿试,你听说了吗?”
“臣有听说一点,”方心怡回道,“听说皇上迷上了那个贡生李超尘,要封他做状元。”
“这个皇上,是发的什么昏。”王太后咬牙道,“才隔不了几天,就给哀家整出这么个事来,一下子失踪,一下子迷于男色,他究竟想怎样?”
方心怡静立于一旁,直听王太后怨念了好半天,才问道:“娘娘是真有心把五公主嫁于那李超尘吗?”
王太后柳眉一竖:“嫁静儿?哼,这都胡传的什么。是,哀家是很中意那李超尘的模样儿,想和他靠近些。但那又如何?他贫士出身,没有一点背景,要让静儿嫁了她,岂不委曲了静儿。”
“那娘娘是?”
王太后微扬双眉:“贞儿是四公主,要嫁也是先嫁的贞儿。”
“四公主?”方心怡明了的点了点头,“确实四公主更合适些。”
四公主秦思贞,先帝宁妃所出,母妃背景不厚,为人温静贤良安份守己。
王太后瞅着方心怡,又道:“心怡以为皇上会怎么想?”
“皇上?”方心怡略一思索,“娘娘很在乎皇上的想法吗?”
“他是皇上。”王太后冷哼。
方心怡觑眼而道:“娘娘最想的不是驾空皇上吗,那又何必去在乎皇上想的什么?”
王太后柳眉横起:“哀家是不在乎,但那些大臣们去在乎啊。”
方心怡轻声一笑:“即是如此,那娘娘又何必去多管,让那些大臣们对皇上彻底失望不更好吗?”
“彻底失望?”王太后一诧。
“是,”方心怡点点头,“以皇上现在这情形看来,他不好女色,却是很是好男色,此风虽不为我大周朝所好,但祖制上也并未有所言明要限制。下去采选秀女,皇上多半不会喜欢。大臣们在这事上多半会不断上奏本,指责皇上。君臣之间隔阂必然因此渐渐加深。娘娘,你何不乘此拉拢皇上。”
“拉拢皇上?”王太后听着有些新鲜。
“是,”方心怡再度点点头,“皇上惧怕娘娘,这是很明显的。而娘娘又一直在限制着皇上的自由,监视着皇上的一举一动。这些种种,让皇上在惧怕娘娘的同时,还加深了对娘娘的怨恨。所以,皇上的内心深处必然觉得压抑无比。他很孤立,在宫中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上一回他喜欢那个唱曲的高宁远,却又因为五公主的关系,不得不转送给了六皇子。所以,这一回——”
王太后眉头一挑,盯着方心怡道:“你是说在这事上,让哀家由着皇上?”
方心怡轻声一笑:“是的。但娘娘也不能太过明白的由着皇上,娘娘表面上还是要让大臣们看到,你是希望皇上往好处上走的,但无奈皇上不听,娘娘你也没法,这是皇上的一意孤行。”
“这样——”王太后沉思着。
方心怡接着再道:“下去,娘娘不妨明里的放着些奏本让皇上自己亲批,娘娘不必管,也不要再指责皇上的不对,给皇上些真正的自由。六部之中,娘娘也不必想着全数掌握,放大半给皇上去管都无妨,娘娘只需把握好一部就行。”
王太后一怔,略一思索,道:“你说的是六部之首吏部?”
“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