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话,你为什么不说大材小用,拿着圣旨念三字经呢。
这是圣上的金口玉言,臣不可言君亲之恶也,可陈保定却是因此被气得脸色比宣纸都白。
看看下边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个个脸上抹的脂粉比女人的都要来得厚,一个个的样儿,那个风情成种、媚色无边啊,勾栏院里的娼妓指不定都没他们来得勾魂摄魄。谁知道李超尘是打哪找来的这些美男,保不定就真是从那些个无法言说的勾栏院里弄来的。
陈保定翻着白眼。
往皇宫里带龟奴,别人不敢,可这个李超尘,是别人吗?说白了他就是皇上的相好,他要带什么人进后宫,只要太后不说,皇上喜欢,其他人再看不顺眼又能说什么?
陈保定现在是悔死了,轻眼瞧着李超尘在圣上说那些话时,放得更低的脑袋。他刚刚眼睛一定是生苍了,才会看到这个李超尘忍辱负重下的委屈,才心生同情,才会万般不忍。
陈保定嘴唇发紫,忍了忍,忍了又忍,只忍得眼冒金星,腿脚止不住的发抖。
良久陈保定才支手扶椅,勉强站起身来,他想着回话,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努力想了想,又努力想了想,想得双手都不住的颤抖,嘴张了张,气还未呼出一口,就突觉得眼前一白,他整个人一个不稳,倒下身去。
“陈大人——”
秦思扬惊叫一声惊叫,刚站起身来,却突的一个重心不稳,向前一倒。
近旁的一众美男,包括脑袋垂得最下的李超尘,连声尖叫,惊呼出声,却都在原地打圈圈抱头捶胸的怪叫,没一个上前去扶的。
一旁侍候的太监宫女们见此,忙一拥而上,都抢着扶起皇上,安抚受惊的皇上,直到真没处儿去挨皇上了,才转儿扶起倒下的陈大人,探手至陈大人的鼻眼,查一下他还有没有气息儿。
见陈大人还有稳定的呼吸气,扶起的太监才松了口气,叫人跑去外边,吩咐守在外面的下等宫人,让去回了太后这边的情况。
一时间,整个乾清宫里乱作一团。惊慌失措的一众美男,只好由李超尘领着,避去了后殿。
不久,太后亲自过乾清宫来了解了情况,又请了太医过来会诊,皇上只是没什么事,只是受了点惊吓,喝杯清茶,休息一下就好。陈大人的情况就不大好说了,一来伤心过甚,二来连日不曾安睡,又心绪不定,气血不足的,出个什么情况都不好说的。太医都只言先开些药补补,吃上一阵再说,动是不能再动了。
话到这个份上,陈保定是不好再出宫了。
于是皇上一声旨意,侍郎陈府立时送来了一堆儿陈大人日常的换冼衣物和用具。真是只人算不如天算,本以为只是一时,现在变成了不知要多少阵。外臣男子不能久宿深宫的规定,陈大人自个也跟着打破了。
圣上不在意,太后也没多说什么,陈保定原就不稳的心绪给静得愈加的不稳。在宫中各种良药的连番加补下,他的气血那是好一阵,又不好一阵的,真真的十分不稳定。
每日里,下了朝的天子总是殷勤先来看他,然后顺道请教些问题,这一问多半直至午膳点。然后一起吃了饭,回去歇过午后,天子多半又会再来,这一趟再来,常常有他的宠臣李超尘跟随。
早上来的这一次还好了,因为是刚下了朝,陛下脑子想不出别的问题,多半问的都是有关朝堂上的事。陈保定因为君命休养,不用早起上朝,所以听天子问来,也正好了解下朝堂动向,虽则他不能多劳神,但现会的皇上,问出的东西,本就不可能有多难,这些请教挺顺他的心,也正好能解他的烦。
下午这一回就不同了,李超尘的跟随,摆明了他是他学生的身份,陈保定想否认,却又无处否认,有口无处言的痛苦,说的正是他眼下的情形。因此,连带着李超尘请教的问题,不管好坏,他都答得很勉强。
也不知是李超尘学问不足,还是他真不介意,又或是因着皇上在一旁,不好发作。总之,不管陈保定答得多勉强,多言不着意,李超尘都连声称是,不是一脸大有所悟,就是一副虚心请教的样子。这让陈保定想恼都没处恼去。
如此这般,直至六月过半,在太医们的连番精心调理之下,陈保定的气血才少少稳定了下来,才终于得了解禁的圣命,被人抬回了自个府上。
陈保定没想到,他这次进宫,一呆就呆了近一个月,待他回到自家府上时才懊恼的发现,他刚刚过去的二儿子,在家里的一切痕迹都已被人尽数抹去,不留一丝痕迹。
说来他礼部右侍郎的府邸,与别家公卿高官比起来并不算大,只算中等偏下。
这府邸原只是他初为官时,朝庭分配的标准三进式宅院,他住进后,只添置了些许家具,其他一应未动。直到现任陈夫人嫁过来后,才在新娘子的示意下,做了多番改动。最后又花重银以半购买半置换的方式,收拢了邻近的多处民宅,扩建成了现在的五进式府邸。
这其中一至三进是为前院,四进和五进是为后院。
再细分,一进是车马及男仆粗使丫头婆子活动的地方,二进是会客的花厅及招待外人的客房,三进是男主人的书房和居所,四进最大,是夫人小姐们的居所并休息赏玩的花园,五进是得用的奴才们的居所。
因陈大少爷早两年就放任了外官,一家子都跟去了外省,所以三进的院落只住着二少爷和三少爷。
本就冷清的三进院落,因着二少爷的意外过世,人去院空,一下就更加的寂寥起来。
而陈保定这日回来得不是时候,此时他的当家夫人正出门会客去了,并不在府上。没人主持迎侯,心感伤郁的陈保定,也不想再坚持他一向最在意的礼数家规,匆匆让人把自己抬进了家门,没去夫人的主院,而是径直转去了自己的前院书房。
进了书房,屏退左右,望着空寂的屋子,陈保定有种难言的苦楚。
他不是没怀疑二儿子的死,只是有些事,他倒是想说也难找地儿去说。
仰头长叹,垂首却是泪空。
说来陈保定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并不是现任陈夫人所生,而是他早年过世的前妻所出。想前妻去世时,大儿子只七岁,二儿子更小,才刚会走路。那时他官运正顺,没顾得上两个儿子的教养。大儿子还好,自小就好学上进,不用人多操心。只二儿子,却是生性玩劣,很不叫人省心,他是想管却没时间去管,只能叮嘱着奶娘好好看护着小儿子。只奶娘再尽责,终究也只是下人,隔着不是一层两层,不管多用心,也不敢逾越礼法管教,陈二公子顽劣的性子就在这般半推半就的纵容下渐行渐远。到现任妻子嫁过来时,为了避嫌,更是放任着两个继子不去理会。等到他发现二儿子问题的严重性时,早已积重难返,无论他再怎么打骂,都已于事无补。
即是人力无以回天,陈保定再愤怒悔恨也好,再伤心难过也罢,都只能无奈的选择了放弃。对于这个儿子,他想着只要他不做得太过,喜欢花天酒地也罢,观花走马也好,都由着他去,反正家中还有些闲钱,供得起他这些吃喝玩乐,只要事情不闹大,不越过礼教法度就行。
只真的世事难料,最不想什么,就什么最来,事还是闹大了,出人意料的大。
二儿子的突然被撞至死,他一开始是完全不相信,而后是震惊得难以自持,再到最后才是不得不接受了这个现实。
随之死因接踵而至,他却还在忧心忡忡,再最后还没从伤心难过中转至过来,就被突然的传入了宫中。
在宫中的近一个月,他终于从伤心难过中回过劲来,闲来时他想起了那日。
那一日,是新年初始,先帝刚去不久,白雪纷飞,天冷得人都不愿多动。
而一向书本不近手的二儿子,却突然毫无预兆的走进他的书房,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包裹。
带着诡异笑容的二儿子,一踏入他的书房就回身关了房门,然后边笑着边当着他的面一点一点的打开包裹,缓缓现出了被严实包裹在其中的,一本毫不起眼的小册子。
“父亲知道这是什么吗?”二儿子扬着小册子,得意扬扬的问道。
陈保定极度不悦的摇了摇头。
“这可是金子,比金山还多的金子,现在落在我的手中。哈哈,父亲不相信吗,你从小不是教导我,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吗,怎么,现在却不信这个了。”
儿子笑地得意忘形,陈保定心下鄙夷不已,不想再看儿子的丑态,他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就往外走去,边走边忍不住的语带讥讽的斥道:“那就收好你的黄金屋,别再出来丢人现眼。”
可不想一向脾气很大,受不得半点训斥的儿子,这一回却表现得出其的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