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妇人才稳下情绪,闭上双目,双手捏紧佛珠不住的转动着,口中默念着经文。
郑姑姑静静的侍立一旁,直至见到妇人唇齿不再动作,她才试探性的唤了声:“娘娘?”
妇人睁开双眼望向她,缓缓点了点头。
郑姑姑见此才接着说道:“宫里还传来话儿,王氏已定下了秀女,没有变动,就是原先看好的十二人,只另又指了三人给安王。”
“楚家的三丫头终于顺利进宫了?”
郑姑姑点头:“是,那丫头的性子,能顺利进宫挺不容易的,娘娘有何吩咐?”
妇人微微一笑,嘴角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既然都进了宫,楚家三丫头又是个傲娇的,那就着人多帮帮她吧,别叫王氏和小皇帝这么快就厌了她。如果可以,尽可能的给她多提几个位份,这样才好玩儿。”
“是。”郑姑姑答应了一声,又道:“吴先生今儿已去了田府,有了田衡暗中的照应,想她楚家丫头在宫中应该不会太过艰难。”
“这就好。”妇人满意的点点头,片刻后又道,“听言小皇帝可是个好男风的,要真如此,王氏他们家的姑娘还有楚家那丫头,这个争宠,从先天就入不了小皇帝的眼啊,你道她们能争出个什么数来呢。”
郑姑姑却不以为异:“楚家丫头是习过武的,且身量上也比一般人家的姑娘都要壮实。”
“壮实?”妇人秀眉微扬:“阿碧是想说,楚家的丫头很适合扮男装?”
“是,”郑姑姑淡笑点头,“听说妆扮起来,真真如个俊美无双的公子哥儿。”
“呵呵,”妇人听言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也亏得吴先生他们能想到。”
郑姑姑却道:“听说这主意是楚家丫头和白子卫一起想的。”
“白子卫?”妇人的声音在听到这个名字时,瞬间冷下。
“是的,白子卫还亲自找人,教导楚家丫头男子的言行举止。
“他在这件事上倒参合不小啊。”妇人冷笑。
郑姑姑垂首:“白子卫是总有许多出人意表的想法和主意。”
妇人紧捻着佛珠:“就是太多相法主意了,我当初愿意招揽他,是因为他的生母出自吴家。不想这小子却想的比我还多,真真野心不小。人有野心是好,做事才会积极用心儿。可这野心一旦太大了,就让人讨厌了。”
郑姑姑默然不语。
妇人望向她,语声含刺:“怎么,阿碧你不觉得如何?”
郑姑姑一惊,忙答道:“奴婢只觉得白子卫虽出身庆仁伯府,却到底只是个庶子,上头还有着两个嫡长兄。他越是表现得有才学就越不得伯府夫人的喜欢,没有了家族的支持,他再大的野心也难成气候,娘娘不必太过在意。”
妇人冷笑:“你认为他白子卫会在意庆仁伯那点爵位?”
“这……”
妇人又哼了一声:“白子卫就是个心大的,心大的人不能不防,阿碧,你明白吗。”
郑姑姑一怔,随即额首:“是,奴婢明白。”
妇人这才微阖双眸。
郑姑姑缓了一下,见她家娘娘没有他话,只能主动出声问道:“娘娘还有何吩咐?”
妇人摇摇头,只觉得心绪又似躁了起来,忙紧闭双目默念佛经,良久才平复下心境,抬眼问道:“莲儿那丫头怎样了?”
郑姑姑躬身回道:“还好,肯认真学起我们教的东西了,就是情绪还不稳,总闹着要见她的大哥哥。”
“哼,她那大哥哥究竟是什么人可曾查到?”
郑姑姑摇摇头:“不好查,千面判突然横死,童面判又莫名失踪,那的细索就此都断了。”
妇人轻叹:“都是些不稳的江湖浪子,当时我就跟芙蕖说过,不要总招些江湖术士,都没个家底。可你们却说江湖浪子不受朝庭管束,方便四处游走易探得情报。可也不想想,方便走动的人,同时也不好控制啊。这不,说没了就没了,想查都没地儿查去。”
郑姑姑默然点头:“是,芙蕖也知道之前偏了,所以最近在试着接近那些新科士子。”
“哦,有什么收获?”
“多是些轻狂不稳的年轻人,不好使用,所以芙渠没敢太过接近。”
“入了官场的人,不久都会被逼稳下来的,让芙蕖着人多多留,别太近了,却也别放松了。”
“是。”郑姑姑点头答应了一声,又道,“芙蕖还道,最近有人在暗中查她。”
“什么人?”
“据芙蕖说,极有可能是韩家的人。”
“韩家?”妇人冷哼一声,“这两年韩家动作很大啊。小皇帝身边那个扑侍卫,查得怎样了?”
郑姑姑回道:“还没确切消息,但据各方情报分析,他也极可能是韩家的人。”
“几成可能?”
“九成以上。即使不属韩家,也与韩家关系匪浅。”
“呵呵,越来越有意思了。小皇帝是王氏一意力挺下正统登机的,虽然年纪小了些,在立意上却是名正言顺取得了先机,有下臣的支持,又得韩家人暗中大力相助,王氏他们,难啊!”
郑姑姑听言也笑了:“娘娘以为如何?”
妇人眉角笑意不减:“如今秀女已定,小皇帝大婚也就不远了。依照宗法,皇帝大婚后,王氏就应该正式交还政权,呵呵,我倒要看看她会怎么办。”
郑姑姑却道:“小皇帝如今表现得如此纵情声色,还尤好男色,王氏看样子也是有意在纵着他。大婚后还政后,依小皇帝现今的表现,估摸着也会如之前一般,胡乱为之,不会真正去处理朝政,政务上最终还是会由王氏定夺。”
妇人冷笑:“如此两方都在装样子,就看他们能装到几时。我们暂不必理会,就由着他们两方试探的先玩儿。看着吧,这戏必然极是好看。”
郑姑姑听言,也笑意深深的点了点头。
随着钟声飘动,碧云寺渐渐远去。
京郊外那若大的园子。
这一处的园子,说是姓金,实则住着的人一直都姓韩。
值守庄园的金姓下仆虽觉不解,但主子间的事,他们也不好多问。
只今日,晴了多日的天,已十分的明朗,庄园内的气象却比这天气还要明亮几分,只今日他们的管事大人从天明开始就一直笑呵呵的。
下人看着开心,却也好奇,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昨日晚间,他们庄园真正的主人金家大少终于难得的来了。
因韩二少奶奶,也就是大少爷的嫡亲妹妹,下月就要生产了。所以,原先一直忙着在京郊布阵的韩二少爷,终于放下手中之事,在两日前出发回了淮安韩府。
两日来,呆在庄园的一直只有韩家的三公子。
天晴气爽,虽已入秋,却寒意未至,后院花园,湖中的莲花还有数枝开得正好。
金家大少爷金宇南自东门而入,大步向湖北面的云风水榭行去。
因长年行商在外,金宇南身形健朗,肤色如熟透的麦子。他脸方面正,宽宽的额头下,一对浓黑的眉头和如朗星般明亮的大眼,鼻挺唇厚,嘴边一圈细绒绒的胡须,整个人看上去极富男子汉气势。
此时云风水榭的红豆漆圆桌前,韩家三少爷韩齐海正执着紫檀木茶勺,把新到的武夷山大红袍拨入汉白玉雕竹茶壶中。
听闻脚步声,韩齐海抬头看去,瞧了一眼大步行来的金宇南,嘴角一扬,复又低首,取过一旁炭炉上瓷盖已不断跳动的砂瓶,将早已燃沸的水慢慢注入汉白玉茶壶中。
“三少又在泡茶,我回来只一日,三次见你三次都在泡茶,”金宇南说着不住摇头,“找你都不用去问人了,只需顺着茶味去,一找一个准。”
韩齐海笑道:“金兄可要喝一壶?”
金宇南挑眉:“一壶都给我了,这茶你不品了?”
韩齐海微笑:“金兄喜牛饮,不给足一壶,恐兄台不解其味。”
金宇南掀衣坐下:“这茶嘛,对我这粗人来说喝多少都是一个味,那就是草叶味儿。所以三少你就留着自己品吧,至于我嘛,你给壶水润口就行。”
“金兄还是这般爽直。”韩齐海赞道,却还是递过了一杯清茶。
“行了,咱俩谁跟谁,客套话少说。”金宇南接茶杯,全不在意还不断冒着的热气,一口饮尽。
韩齐海轻笑,真就不客气的问道:“金兄此来,可是天宝有了变动?”
金宇南点头:“上周安庆天宝接了一大单,确切数不知,只据消息判断,应不下百万两白银。”
“百万两?”韩齐海眉头拧起,“天宝银号的全部库银,也就这个数吧?”
金宇南冷笑:“大周三大银号,鸿丰、天宝,再有咱们宝运,也只有第一的鸿丰银号,身家上了千万两,天宝和我们宝运相当,四五百万两的身家。此次天宝这单生意一接,库银立时翻了一翻,身家直赶鸿丰。咱们宝运,只能老老实实的屈居末席了。”
“不知天宝接下的是何家生意?”
“杨州谢家。”
韩齐海眉头一挑:“大周第一船工谢家?”
“正是。”
韩齐海双眉扬起:“听言现在的杨州同知蒋征和这谢家交情极好。”
金宇南亦是眉头一挑:“怎么,三少又有了什么新发现了?”
韩齐海一口饮尽手中的清茶,突然问道:“金兄可知这蒋征和杨家的关系?”
金宇南不解:“杨家,哪个杨家?”
“南京的杨家,也是造船的。”
金宇南一拍大腿:“你说的是那个杨家啊,可他们在造船上早就没落了,如今全族上下都是吃着祖宗老本的,跟船工谢家可没法比。哦,我想起来了,那蒋太太可不就出身杨家。难道杨州同知想帮着他岳家?他蒋家可是诗书世家,现在又身居官位,随意插手商事可要坏了名声。”
韩齐海却是一笑,轻转着手中的青花瓷杯:“非也。金兄可知,杨家还有一个小姐,如今却在谢家当着丫鬟。”
金宇南奇道:“还有这事,他们杨家竟没落到让自家小姐去给人家当丫鬟,那蒋太太也不管?”
“蒋太太并不知情。”
金宇南双眼微觑:“怎么,这又是哪门子的家宅暗斗戏码吗?”
韩齐海微微一笑:“也许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