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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之间，吕次国又有些想要疯狂地大声嘲笑自己，这一切，根本就是自己咎由自取。一个明知道结果的答案为什么还要强求？如果自己当初顺着第一反应避开了杨昊天的手，或许，此刻的心，就不会这么痛了……

　　吕次国僵直了身子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一声不吭，脑中千思百转，但最终既没有惨叫，也没有嘲笑声。倒是杨昊天，他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顿之后，看了一眼吕次国，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两个自己还不算太熟悉的亲生父母，犹疑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

　　“吕……父亲，这样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早就习惯了，倒是弟弟，他可是上海滩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平日里都只有别人给他端茶递水的份儿，如今又怎么能委屈了他呢？没事儿的，还是我来吧。”

　　说罢，杨昊天坚持初衷，停在半空中的手再一次伸了出去，并且成功地握住了那个大托盘的两侧。

　　吕父被杨昊天这一声父亲深深触动了。方才他只不过是喊了一声母亲，三个人就搂抱在了一处，而如今，吕父才第一次从杨昊天的口中听到这一声父亲，心里的感慨又与方才大不相同。可正是因为这一声父亲，所以吕父更加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去干这种下人的活儿，尤其是听到杨昊天说，他都习惯了这样之后，吕父就更加伤感，难过和愧疚的情绪涌上了心头，让吕父更加坚定了要好好补偿他的想法。吕次国自然也是吕父的儿子，平日里，吕父也绝对不希望让自己的儿子亲自伺候自己的，所以虽然吕父表面上总是一副不待见吕次国的模样，却从来没有在这种事情上刁难过吕次国。但是，此刻两相权衡之下，吕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杨昊天。他不希望自己亏欠了二十余年的儿子一回到家，就要干这种下贱的活儿，这种事情，自己干了大半辈子，自己的长子从小流落他人家，竟然也干了小半辈子，这已经足够了。至于吕次国，这不过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伺候想来也很难再有第二回，既是如此，那么就端一回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才是吕父的真实想法，这才是他所谓“小事儿”的真正含义，只可惜，吕次国一时半刻之间，是不可能领会得到的了。

　　不过，虽然吕次国没有弄清楚自己父亲所言的真正意思，但是这并不妨碍他顺着父亲的意思办事情。对于吕次国而言，吕父吕母再怎么对待自己，他们也是自己的父亲母亲，他们可以不喜欢自己，而偏爱大哥，但是自己的父母亲就只有这一对，自己除了孝顺他们，没有其他选择。既然父亲母亲不舍得让大哥动手，而且伦理上也的确是长幼有序，那么就按照自己原本打算的那般，由自己来给他们上茶吧。吕次国强行压制住内心的疼痛和悲伤，强迫自己挤出一抹笑容，也不管那丝笑容有多么僵硬难看，他只是微微一用劲儿，顿时将托盘又一次从只是刚刚握住边沿的杨昊天的双手之中抽离了出来。随后不待杨昊天真正反应过来，吕次国就退后了一步，离开了他双手可以触及的范围，这才勉强笑着开口说道：

　　“大哥，长幼有序，做弟弟的又怎么能让您端茶？您就依着父亲的意思，到那边歇息吧，次国看得出来，您大概还没怎么吃午饭吧？厨房里现在只有这些点心，您就先充充饥吧，如今已经过了四点半了，距离晚饭的时间也不远了，您稍坐片刻，回头和我们一同用晚餐如何？”

　　杨昊天又是愣了一愣，再一次扭转头去看向自己的父母亲，发现他们脸上的神情，分明也写着和吕次国所说相同的意思。想到这三个人竟然都站到同一战线上去了，那自己也的确不能一意孤行，违背了他们所有人的心意，否则说不定自己就要让他们三人所排斥了。更何况如今自己才刚刚与他们相认，如果就开始自顾自地办事情，也实在是太过失礼数了。一想到这一点，杨昊天顿时不再坚持，他彻底地放下了自己抬着的双手，对着吕次国歉意地一笑，轻轻一点头，道了一句：

　　“辛苦你了。”

　　言罢，杨昊天便顺着父母亲的意思，转过身子去，朝着吕父吕母的方向走了几步，走到他们二人中间的空位上坐下。那是吕父吕母特意让给他的位子，让他坐在他们两个人中间，其含义自然不言而喻，那是这两个人都想要和杨昊天贴身坐着，好好地同自己这个失踪了二十余年的儿子一叙相思之苦了。

　　吕次国实在看得眼热，他平日里一直引以为荣，并且深深依赖着的定力此刻却显得很是有些不够使了。他连忙微垂了头，让自己的目光避开了坐着的那一家三口，不想让他们看出端倪来。随后，吕次国深呼吸了几次，强行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悸动，这才终于走上前来，按照自己事先已经在脑海中排练过千百遍的样子，学着以往看见的那些下人们上茶上点心的动作，将茶水和点心一一送到那三个人的面前。所幸的是，虽然这些事情以前吕次国确实没有做过，但这毕竟不是什么技术活儿，它就只是一个最基础的东西，只要吕次国走得稳，拿得稳，送得稳，不会把茶水或者点心洒落出来，其余的就没有什么特殊要求了。所以，对于吕次国而言，这种虽然没有吃过猪肉，但却经常看见猪跑的工作，还是难不倒他的。

　　吕次国虽然从压制心情到送完茶点，所花费的时间并不算长，可是那三个人明显没有闲着，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们就已经非常愉快地开始聊上了。吕次国深知至少目前为止，他们三个人之间所说的话题还没有自己插嘴的份儿，因此也不多耽搁时间，把茶水和点心放下之后，拿着托盘就起身打算离开，先回厨房一趟，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调整一下心情，随后再回来陪他们享受这合家团圆的时刻。如果自己总是露着这一张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脸迎人的话，估计自己在这儿呆不了多久就会被父亲训斥了。自己在父亲心中的地位已经低下之极，吕次国绝对不希望再雪上加霜了。

　　可是，吕次国才转回身子朝前移动了一步，吕父的声音就仿佛掐准了钟点一般，非常及时又非常巧合地传入了吕次国的耳朵之中，鼓荡着他灵敏的耳膜：

　　“昊天，今天晚上你就留在这儿吃饭吧，我们这儿的餐厅一点儿也不比杨家的小，更何况我们没有杨家那么多人，就我们四个坐一桌子，绝对宽敞。只是，昊天，你喜欢吃什么菜？你想吃什么就告诉我，我让厨房今天晚上就按你的菜谱做，保证你会满意的！我们吕家的厨子可都是次国从各个地方搜罗来的，手艺棒得很呢！”

　　听到吕父说话的时候，总算还没有把自己给彻底忘记，还能够提到自己的名字，而且听他言语之间的口吻，虽然不是特地再说自己的事情，更加不是有意表扬自己，可也未尝不是包含着一丝赞许的意思，这多少让吕次国的心里头好受了一些，至少这说明，自己为这个家所做的一切都被父亲看在眼中了，纵然他之前嘴上不说，心里头也是明白的。吕次国突然间对于今天晚上的晚餐极其期盼了起来，他很想在今天晚上的晚餐中大展一番身手，如果自己能够让杨昊天在吕家享用的第一顿饭就倍加满意，赞不绝口，那么或许就连吕父吕母都能够爱屋及乌，对自己增添几分关切和欣赏之意也说不定呢。一想到还会有这样的好处，吕次国原本已经沉入谷底的心，似乎又一次变得有几分活络了起来。

　　如果外人知道，在外头叱咤风云，风光无限，简直是一时无两的吕次国，在吕家的生活竟然如此不堪，忍气吞声，黯然伤心不说，还要想方设法地讨好家里的其他成员，用尽浑身解数，也只是为了能够一搏吕家其他主人的欢心，让他们对自己多看几眼的话，那么那些人一定会全体大跌眼镜，并且从此对吕次国的印象大为改观的。只可惜，吕次国永远都把内心的痛苦和脆弱小心呵护起来，在他们拥有可以窥破吕次国的内心世界的能力之前，他们是永远都别想知道吕次国内心深处脆弱的一面的了。

　　吕次国顿时停下了自己的脚步。他扭转头来，璀璨的目光炯炯有神地看向了坐在沙发上，正微皱着眉头思考着，犹豫着是不是真的要按照吕父所说的那般，把自己喜欢吃的东西都说出来的杨昊天，脸上的笑容又硬生生地增添了一分，带着几分怂恿的语气开口说道：

　　“是啊，大哥，您喜欢吃些什么？次国现在就去让厨房准备，时间不算早了，再过一会儿，他们就要打算开炉做饭了，到时候可就说什么都晚了，只能是他们准备什么我们就吃什么了。不过现在说菜名儿自然还是来得及的，您不用跟那些个厨子们客气，他们这辈子的本事都在我们这张嘴上了，要是连您的口味都满足不了，那他们也就可以趁早卷铺盖回家了，省得在这儿丢人现眼。您想吃些什么就现在说吧，次国会全部记在心里头的。” 谜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