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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诸葛志义忙着换裤子，穿袜子和鞋子的空挡，吕次国也没有闲着。不过是穿件衣服，当然不需要吕次国在旁边协助他，毕竟吕次国又不是负责服侍诸葛志义的贴身奴仆。吕次国又一次离开了牢房，没过一会儿，他再一次出现在诸葛志义的视线范围之内，但与此同时，他手中却多了一个脸盆，而且是一个盆沿挂着白色毛巾，脸盆内装着大概三分之二左右的温水的脸盆。

　　一看见这个脸盆，诸葛志义自然也就明白了吕次国的意思。毫无疑问，他肯定是想要自己换好衣服之后，顺带着用这一脸盆的温水，洗干净自己的双手，再用那块白色毛巾擦干净自己的脸庞。确实如此，如今此刻的诸葛志义，浑身上下衣冠楚楚，头发也梳得非常齐整，但是面颊和双手却沾满了各种各样的脏东西，看起来简直像是一个疯子。虽然到时候上了刑场，诸葛志义的脸是被黑色的袋子蒙住的，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很有必要让自己以最好的外部形象，去面对明天——或者跟准确地来说，是今天——那自己的生命最后终结的一刻。

　　吕次国这一次连说都不用说了，他不过是将那个脸盆放在桌子上，还没有来得及组织语言进行解释，诸葛志义已经穿好了全身上下所有的衣服了。他二话不说，立即走到桌子旁边，开始将毛巾泡进水中，捞起拧干，而后擦脸。看见诸葛志义自动自觉地开始“打扮”自己，吕次国明白，诸葛志义对于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很明了，都默默地记在了心里，其实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再多言了。一时之间，牢房里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时不时响起的水声，除此之外，吕次国和诸葛志义而人都同时选择了沉默，谁都没有开口说出哪怕一个字来。

　　终于，诸葛志义把自己的脸庞和双手都清洗干净了，又好好地照了一通镜子，将自己整个人从上而下检查了一遍，确定自己所有的地方都已经整理完毕了，这才终于发出声音，打破了方才牢房里可怕的寂静，道：

　　“次国，你帮我看看，看看现在的我，打扮得如何？”

　　吕次国听见了诸葛志义的问题，立即将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其实诸葛志义穿西装的模样，吕次国不是没有看见过，他自认为自己挑选的西装穿在诸葛志义的身上一定不错，之所以仔细打量，其实主要还是想要帮助诸葛志义再做一次全身检查，一定要亲自确认他身上的打扮毫无破绽了才行。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之后，吕次国才满意地笑着点了点头，道：

　　“这套衣服果然很衬你，现在的你看上去，怎么都不像是一个牢里的囚犯，更像是即将要去参加舞会的重量级嘉宾。”吕次国夸完了之后，突然间想到了一个问题，认为很有必要现在解释解释，于是接着往下说道：

　　“其实我原本是很想把你的军装拿过来，让你换上的。我知道，穿着军装，以一个军人的身份殒命，是你一直以来希望得到的最好的结局。只可惜，造化弄人，你的心愿注定是达不到了。不要说一个死刑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得到着军装执行死刑的资格，而且我没有你家里的钥匙，也拿不到你的军装。志义，你尽管安心离开吧，等我把你安葬的时候，我一定会按照你的要求，让你的军装随你同行的。”

　　诸葛志义很是理解地点着头，缓缓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的，这件事情你完全不需要自责，我还是那句话，你已经尽力帮我了。军装是何等神圣的衣服，穿着军装，就有它赋予军人的使命和职责。穿着军装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是英雄的，但是穿着军装站在那儿被人执行死刑，那就玷污了这件军装了。所以我从来没有奢望穿着它上刑场，我也绝对不会这么做的。你把你珍贵的西装服给我穿上，我已经可以走得很体面了。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是清白的，但你除了眼睁睁地看着我被执行死刑以外，什么都做不了，你为此耿耿于怀，不论你帮了我多少，都觉得亏欠了我很多，怎么都弥补不了我。你总是抱着非常愧疚的心情来面对我，一边帮着我，一边向我道歉和忏悔。其实，次国，我们是兄弟，是朋友，你真的不用如此。你帮我这些，是你念及我们之间的情谊，是你对我的信任和热情，而不是补偿。你从来不欠我任何东西，我也一样，我从来没有诬陷过你，我和你之间彼此都问心无愧。只剩下最后几个小时了，你不要再这样一边陪着小心，费尽心思让我放松心情，一边带着愧疚的心情用各种方法来做所谓的弥补。让我们全都放下心里头那些患得患失的想法，身心放松的在一起度过属于我们兄弟二人最后的几个小时，让我真的能够坦然体面地赴死，好不好？”

　　这一番话，当真是大出吕次国的意料之外，至少是他一整个晚上都没有想到的一点。诚如诸葛志义所说，在此之前，吕次国因为种种原因，总是带着一种亏欠的心态，想要尽可能地对诸葛志义做出自己力所能及的补偿。但是，这种感觉自己知道原因，诸葛志义却并不清楚，自己越是对他处处关照，一边关照还一边带着歉疚的心情，自己这样明显的表现，必然会被诸葛志义看在眼中，他一定也会因此而心中不舒服的。自己在这儿也算是陪了诸葛志义整整一天了，没有想到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做正确的事情。

　　诸葛志义这一番话，让两个人之间莫名其妙地，都放下了心中最后一丝负担，无形之中也把他们之间的窗户纸给捅破了。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们二人之间果真放下了一切，过得比一整个白昼都要更加快乐轻松。

　　不过，最快乐的时光，也是最短暂的时光。诸葛志义穿着西装，在牢房里和吕次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各种心事，不知不觉之间，天就亮了，九点就要到了。

　　吕次国的手表上，分针刚刚指向五十五分的方向，时针即将从数字八走到数字九。就在这个时候，牢房外想起了一阵脚步声，任谁一听都能听得出来，不但有人来了，而且还不止一个人来。诸葛志义立马就紧张了起来，整个人条件反射一般地站起身来，迅速地几步退到了墙角处。对于诸葛志义，这个标榜着自己已经看淡生死的人，在这关键时刻做出如此怯懦的反应，吕次国并不觉得奇怪，也绝不会因此而对诸葛志义有所小瞧。生死大事，一个人纵然再怎么不怕死，到真正感受到死亡的威胁的时候，总不可能完全不在乎的。普通人在面对死亡威胁这样巨大的压力之下，浑身冒冷汗，不停地发抖，甚至于shijin都是有可能的，如今诸葛志义的表现只不过是缩到了墙角，这已经算是很能扛得住的了。要知道，要一个人坐在监牢里一分一秒地等死，在明知道自己的生命会在哪一刻被终结的情况下，仍然要准时准点面对自己的死亡，这一份心理压力确实不是轻易之间就可以承受得住的。

　　果不其然，来的人，是来宣布对诸葛志义执行死刑的。不过，当他们来到牢房门口的时候，诸葛志义已经自己缓过来了一些，虽然仍然要伸手扶住了吕次国的手臂，他才能够保证自己稳稳当当地站在地上，而不至于一不小心，双腿一软，临死之前还给别人留下一个茶余饭后的笑柄。当这些人站在牢门外向内看去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西装笔挺，外表看上去似乎打扮得相当考究的诸葛志义。所有人都不由得愣了住。

　　那两个狱卒是认得诸葛志义的模样的，他们不过是愣了住，但还不至于贸贸然地认错了人；不过站在前面的那个监刑官就不一样了。吕次国和诸葛志义二人，先前从特训营毕业之后，一个被派往进入上海商界，另一个在机关里工作了一段时间之后，被派往潜入上海共产党的地下组织。可以这么说，他们的身份原本都是神秘至极，两个人都是一定要做足保密措施的重要神秘人物，所以，听过他们，尤其是吕次国的名字的人倒是不少，但是真正认识他们的人非常稀少。这个监刑官很明显就是那浩瀚的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人群中的一分子，他在牢房外看了一眼诸葛志义，又看了一眼吕次国之后，发现虽然两个人身上都没有穿囚服，也都没有带手铐脚镣，但是诸葛志义浑身上下都打扮得一丝不苟，吕次国身上的衣服虽然质量也很不错，但是明显有些地方已经皱巴巴的了，还沾着几根干枯的稻草，头发也有些凌乱了，看上去很明显，吕次国显得要比诸葛志义狼狈多了。所以监刑官认错了人，也就情有可原了。

　　牢房的大门原本就一直敞开着，所以监刑官轻而易举地便走了进去。他一把拉住了吕次国，就在吕次国不由得错愕而失去反应的时候，监刑官用力一拽，将吕次国一把拉了过去，拉到了那两个狱卒的身边。随后连诸葛志义一眼都不看，就用不含一丝感情的职业口吻命令道：

　　“来人，将该死刑犯带上手铐脚镣，拉赴刑场，不得有误。”

　　这一下子，在场的所有人，除了监刑官之外，全体愣住了。

　　过了好几秒钟，诸葛志义和吕次国率先反应了过来。他们两个人都在同一时间想到了同样一件事情，那就是眼前的这位陌生的监刑官，一定是认错了人，把他们两个混淆了。不过这件事情，他们怎么都算是当事人，诸葛志义是即将上刑场的死刑犯，面对监刑官，虽然他的职位比自己曾经的职位要低两级，但是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畏惧感的；至于吕次国，他自然不畏惧这个低他三级的小监刑官，但问题在于诸葛志义就站在自己的面前，此时此刻，吕次国急于撇清关系，多多少少总似乎有些出卖朋友，想要逼他赴死的味道在其中。正因为这一点，因而吕次国和诸葛志义都一时间开不了口，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眼前这个严重的大乌龙，索性极有默契地双双选择了沉默。

　　但是，诸葛志义和吕次国可以选择沉默，不代表那两个随后反应过来的小狱卒也可以。眼看监刑官就要得罪眼前这位大贵人，那两个狱卒担心整个监狱系统都会因此惹祸上身，而他们二人将会首当其冲，更何况吕次国原本就是无罪之人，他们总不能这样盲目地任由监刑官认错人，他们便抓错人吧？所以，其中站在右边的一个狱卒急忙陪着笑，小心翼翼地开口解释道：

　　“对不起，长官，小的以为，您可能弄错了，据小的所知，今天应该执行死刑的犯人是诸葛志义先生，而不是吕长官。” 谜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