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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太太收敛了心绪,微微地点了点头。对于杨老爷的说法,她当然没有意见了,因为她也感觉到了,吕次国话语之中口口声声都是在询问杨老爷的,但事实上都是针对她自己,而吕次国的态度极其微妙,或者他实际上更加希望是自己亲口回答问题的才是。杨家三太太对着吕次国和吕父二人矜持地拂了拂身,算是坐在座位上行了半礼,随后一阵温和好听的声音响了起来,瞬间就穿透距离的限制,出现在了吕家父子的耳畔:
“妾身的确有此顽疾,不过老爷妙手回春,妾身的顽疾得到了有效的控制,并不会对妾身的生活造成多大的影响。多谢吕先生和吕老先生关心了。”
听见眼前这个头上躺着波浪卷儿,带着法式风情的帽子,身上穿着鲜亮的大衣和剪裁合身的连衣裙,脚上还蹬着一双锃亮的时髦高跟鞋,在手上拿着一个朱红色的手提包,从头到脚一身洋气的杨家三太太,对着他表现出一副矜持含蓄的中国传统女人的模样,口口声声自称“妾身”,张口闭口都是半文半白的对答的吕次国,打心底里升腾起一股纵然是他自己也难以遏制的古怪到了极点的感触。这两种文化在三太太的身上竟然同一时间集合到了一起,以一种非常奇异的方式被组合了起来,并呈现出来,只是这很明显不算是融合,因而总让人觉得不大舒服罢了。
吕次国微微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把这种感受强行压制下去,他当然不可能让在场的人都知道他心里头很别扭,那无疑是在当堂打杨家三太太的脸,乃至于当堂打他们杨家所有人的脸。更何况,吕次国也很能理解三太太的身上为何有这般奇异组合的体现,他们杨家在美国居住数十年,却偏偏是一个有着数百年传承的中国传统大家族,这样复杂的身家背景,自然会让他们的身上体现出一种民国时期中西合璧的独特色彩来。或许等自己和这些打扮时髦的女眷们都混得更熟了一些之后,也就见怪不怪了吧。吕次国如是想着,渐渐地终于让自己的心彻底沉寂了下来。
吕次国微微点了一下头,似乎是表示自己已经完全听清楚杨家三太太所说的话语了,但随之而来的又是莫名的嘴角一扬,笑意荡漾,落在一直偷眼注视着他的杨大小姐的眼眸之中,简直让她瞬间为之心神激荡,波涛翻涌,差点儿就要血液倒灌了,以至于她大惊之下,连忙低下了头,暂且不敢再看着吕次国的脸庞。不过她的注意力却仍旧没有偏移方向,仍然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吕次国接下来所说的话:
“三太太,不瞒您说,吕某有一长辈,其身上有着与三太太极其相似的顽疾,一样的久治不愈。如果三太太当真有可以控制病情的良方,却不知可否借吕某与家父一观呢?”
杨老爷似乎觉得,自己总算是知道吕家父子此行前来的目的所在了;但又觉得,自己还有不知道的事情,吕家父子到现在为止,尚且没有将最重要,最关键的目的说出来。之所以有如此奇怪的感觉,是因为杨老爷听到了吕次国的话语之后,第一时间就有些恍然,原来吕家父子是家中有人患有和三太太一样的顽疾,所以才特地过来询问一声,想要从三太太的身上得到控制这种顽疾的方法。可是转念一想,杨老爷又觉得,对方如果当真只为了这个目的而来,那么似乎也并不一定要等到三太太出现,方才发现三太太不在家中的时候,他们立即就打算离开了,根本就不打算开口,可他们杨家是医药世家,如果真的是家中有人生病的话,对方不可能只认定了一个三太太,多少也会再多一句嘴,询问一下杨老爷,甚至是杨不书,看看他们能不能帮忙解决。三太太的药方就是自己亲手提供的,在这一点上,杨老爷并不以为三太太会比自己更有发言权。正因为想到了这一节,所以杨老爷才有所怀疑,只觉得对方真正的目的还没有说出来。
为了好好地试探一番,杨老爷并没有把这件事情点明,他只是不动声色地将话头接了过来,抢在杨家三太太之前开了口,回应道:
“原来如此,吕先生不必担心,这只是小事情,如果吕先生愿意的话,尽可以让那位患者到我们杨和医院来就诊,老夫做主,绝不会收一分钱医药费的。倘若吕先生只是需要药方,老夫也乐意效劳。”
吕次国似乎早就料到了杨老爷会用这样的方法来搪塞和应付自己,他自然也看得出来,杨老爷这番异常爽快的话语背后,那暗含着的试探之意。吕次国脸上的神情丝毫未变,仍旧微微地笑着,却是毫不犹豫地晃动着脑袋,摇了摇头,道:
“杨老先生并没有真正理解家父的意思。正如杨老先生所知,这等顽疾只怕要相伴一生,难以根除。倘若是如此的话,难不成这辈子都要在医院和家里两头跑么?这般未免太过没有生趣了。所以,家父的意思,是希望能够得到杨老先生和杨三太太的帮忙,得到可以遏制这类病情的药方,并且从杨老先生和三太太身上习得当这种病症突发时的缓解之法。倘若能够拥有这两样东西在身,想来,吕某就可以为吕某的长辈略尽绵薄之力了。家父与那位长辈关系匪浅,因而对此事也极为上心,方才若是不慎之间有什么冒犯之处,还望杨老先生和众位多多海涵。”
说罢,吕次国也不知道是为了求得对方的允诺,还是真的为了那所谓的没有针对性的道歉,竟然就这样坐在原位上,对着杨老爷行了一个不完整的拱手礼。
吕次国的解释细致入微,又一切都显得那么合情合理,以至于让任何人听了,都无法从中挑出什么破绽来。事情到了这一步,不要说杨老爷似乎已经失去了所有阻挠搪塞的理由,他甚至于都已经找不出说服自己继续阻挠的理由来了,因为到了这一刻,杨老爷竟然隐隐地已经选择了相信,吕次国方才所说的一切了。他说那一切事情的时候,都是平静如水,言语之间听不出一丝的波澜。但正是因为他这种淡然得有些过分的语调,却偏偏让他所说的话都显得似乎那么自然而真实,让人难以生出怀疑之心来。纵然是多疑如杨老爷这般,如今却也基本上被吕次国给说服了。由此可见,吕次国的口才,着实非凡,而他的思维之敏捷,也让人望尘莫及。
吕父一直都坐在旁边。他很识相地根本就没有插一句嘴。自从他把这个任务交给自己的儿子,并且自己的儿子已经信誓旦旦地结下了这个任务之后,吕父就不再多说哪怕一句话了。纵然方才听见吕次国仿佛是信口胡诌的一般,把那个跟他们此次前来的真正目的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所谓顽疾的借口堂而皇之,一脸坦然地说出来的时候,吕父心里头虽然千思百转,一直都在揣测着吕次国找这个借口的原因所在,但是他还是拿出了吃奶的劲儿,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变化,不让自己看上去有什么异样的地方,更加没有多说一个字。
正因为吕父表现得如此配合,所以,大家才会从始至终都对吕次国相信居多,并最终完全没有了怀疑。倘若吕父的脸上有那么哪怕一丝的不同寻常的神色,只怕杨老爷就是天打雷劈也不会再相信吕次国所说的话了。而吕父的努力也的确换得了回报,当他看到连杨老爷都开始动摇,似乎已经接受了吕次国的解释,也打算为他们开启和三太太亲密接触和交流的通道的时候,吕父才在恍然间明白了吕次国方才那样一番瞎话的用意所在。吕父看向了自己的儿子,此刻自己的儿子在面对和自己年龄基本不相上下的杨老爷的时候,脸上一派镇定冷静,带着一丝慑人心弦的微笑,一举手一抬足之间,都有着一派稳如泰山的大将之风,完全没有了在自己面前时的毕恭毕敬,束手束脚,战战兢兢的模样。看着这与自己平日里见到的时候迥然不同的吕次国,吕父陡然间有些恍惚了起来。隐隐地,他的脑海之中闪现出了一个念头。虽然自己从小是为了培养自己仅存的独子,所以才一直都对他毫不留情,用这种近乎于狠绝的方式来将自己的儿子养大成人,并且成功地培养成才。但是,既然自己的儿子已经奋斗到了这一步了,而且他还仅有二十三岁,就已经达到了人上人的地步,那么,在接下来的相处日子里,自己是否应该放松一些,对他好一些了呢?否则自己的儿子见到自己,就像一个仆人见到严厉的主人一般胆战心惊,这样的父子相处方式,纵然是主动养成的吕父,有时候想起来也是一阵不舒服的。或许,自己已经狠过了头,确实该放一放了…… 谜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