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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嫂心中几乎已经认定，这一定是吕次国刻意为之，或许他之所以会丢给自己一把左轮手枪，正是想要利用左轮手枪的独特弹夹特点，跟自己玩一个结局注定的俄罗斯转盘游戏，不愿意让自己死得太过轻松干脆，白白便宜了自己。方才检查弹夹的举动，不过是为这个小游戏做一点儿必要的准备罢了。
何嫂心中充满了苦涩。她果然还是低估了吕次国的狠心。不过，这又能怪谁呢？何嫂并不觉得这是吕次国的不是，她心中充斥着的愧疚让她喘不过气来，如今自己承受着精神上的折磨，心里却反常而奇异地竟有了一丝解脱的感受。她似乎有着这样一种感觉，自己在受死之前承受更多的折磨，她就能多赎一份罪孽，愧疚的感觉也就能稍稍地减轻一分。在这样的心理状态的驱使之下，她甚至有了一丝感激之情，感激吕次国给自己了结自己的机会，让自己能够用一颗子弹为自己留一个全尸；与此同时，他对自己精神上的折磨，也让自己的心灵得到了一定的自我救赎。如果吕次国此刻能够看透何嫂的内心，得知何嫂此刻心中如此异于常人的想法和感受的话，或许吕次国除了怀疑何嫂是不是已经发疯了以外，还有可能开始自己怀疑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和目的，思维上要出现些许的紊乱了。
何嫂心里暗暗下定了一个更大的决心。她最后看了一眼吕次国，脸上竟然闪过一丝奇异的笑容。那种笑容并非发自内心的灿烂的快乐，也不是满含着苦涩的无奈，更加不是尴尬的强笑。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奇怪的微笑，嘴角上扬成一个独特的弧度，就连从始至终都不发一言，摆着一副面瘫一般的无表情的脸庞的吕次国，当他看到这丝笑容的时候，脸上都终于按捺不住地起了一丝变化。尽管只是一丝细微的变化，并且这个变化也随着何嫂脸上一掠而过的笑容的消失而消失了，但是吕次国心中的感觉却第一次起了波澜，尽管不是滔天巨浪，却也并非微微荡漾的涟漪。这丝笑容的影响力还是不小的。
何嫂的手指动起来了。她一连扣了五下扳机，没有停手，没有迟疑，甚至于几乎没有间隔。在何嫂看来，这把左轮手枪可以最多装六发子弹，刚才自己已经打了一次空枪，也就是说，如果这把手枪之中至少有一颗子弹的话，那么自己连击五下，总归有一次可以让自己一枪毙命。何嫂不能停下，也不敢停下，她很有自知之明，只要自己一旦有了哪怕一丝丝的迟疑，自己就会失去这最后一点勇气，纵死都保不住自己的尊严，也赎不了自己的罪孽。
但是，让何嫂惊骇欲绝，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的事情发生了。接连五枪，再加上先前的那一枪，整整六枪，把整个弹夹都打得转了一圈儿，可是，何嫂却仍旧活着。好好地活着。事情发展到了这一刻，何嫂自然完全清楚了——吕次国并非想要玩一玩俄罗斯转盘的经典游戏，而是他压根儿就没有打算给自己自我了断的机会。方才所做的一切，或许在早已经知道结果的吕次国的眼中，不过是一场精彩而可笑的戏而已。兴许，此时此刻的吕次国虽然面无表情，但是他的心里，却早已经笑翻了天了吧。
何嫂已经石化当场，说不出话也做不出任何反应来了。吕次国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直到这一次，看见何嫂的手已经跌落了下来，整个人都仿佛被冻结了一样一动不动，手中的手枪虽然还拿在手上，但是一看就知道，现在何嫂估计也已经感受不到这把手枪的存在了。吕次国才终于动了。他慢慢地弯下腰来，轻轻一抽，就将何嫂手上仍然半握着的左轮手枪抽离了何嫂右手的掌控范畴。吕次国重新直起身子，稳稳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又检查了一次自己的左轮手枪，眼睛盯着实际上从来不曾装填过任何一颗子弹的空弹夹，声音放缓了许多，沉稳而缓慢地说道：
“这把手枪里原本就不曾放过一颗子弹，只是没有想到，你有如此的勇气和决心，竟然敢一连开了六枪。你真的这么想死？难道你以为，你死了，你欠我的债就还得清了吗？你以为你死了，我所受的伤害和损失就能够得到补偿了吗？我不妨告诉你，前些日子，我差点儿被人杀死。我记得那个人到过我家吧？你应该见到他了吧？如果不是因为他，我根本不会遭此劫难。你让我肩头上中了两枪，差点儿要了我的命！你真的以为，可以一死了之吗？！”
吕次国的声音，先前是很低缓的，但是仿佛一首高难度的歌曲一样，刚开始主歌的时候是轻吟浅唱，随着歌曲的逐渐进入，到了副歌部分，也就到了gaochao部分，音调也逐步提升，从男低音渐渐地变成了男高音，激昂有力，声色俱厉。吕次国最后一句的质问之语，让何嫂心理仅存的最后一道摇摇欲坠的防线也轰然倒塌，彻底崩溃了。何嫂，这个当年叱咤风云，在上海滩名声在外的千手小姐，竟然在二十年后的今天，在吕次国的面前，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了起来。如果让人们看到当年千手小姐如今的狼狈状态，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
吕次国看着她在自己的面前嚎啕大哭，脸上也按捺不住地流露出讶异的神情来。他怎么都想不到何嫂还会有这样的一面，而且还有一天会展现在自己的面前。吕次国一时间竟然被何嫂这突如其来的大声哭泣弄懵了，异常稀罕地有了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连他自己都被他自己的内心所感吓了一跳。不过，他终究是心理素质过硬的优秀特工，这样的情况也不过只是持续了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随即就恢复了正常状态。恢复之后的吕次国，实在没有办法接受一个如此年纪的女人跪在自己面前如此不计形象，哭得如同一个孩子。他开口了，目的既是为了制止住何嫂的哭声，同时也是为了表达自己想说的正题：
“够了，别再哭了，看看你自己，哪里还有半点儿‘千手小姐’的模样？简直像极了一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泼妇。你刚才连开五枪的勇气去哪儿了？杀手的尊严和气节去哪儿了？何紫罗，我吕次国平生喜欢和平，不喜欢血腥，如果可以，我不想要任何人的性命。为人处事，一向能让则让，能忍则忍，这些你都是知道的。但是，佛也有火，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我也有我的底线和原则，我最讨厌的就是背叛者，不管那个人是背叛了我，还是背叛了别人。所以，任何被我逼供成功的人，我从来都瞧不起，同样，我也瞧不起你，虽然我承认，我对你有同情之心。你欠我的债，根本不是用死就可以偿还得了的，我要你将功补过，你要给我活着，活着把你犯的罪赎清。等你还清了你欠我的，到时候你是死是活，与我毫不相干，你想要自我了断，我决不拦着。”
吕次国这番话说的，简直有了几分倒打一耙的味道。是他将手枪扔在了何嫂的面前，让她自我了结的，虽然从一开始这就只是一场戏，只是吕次国针对何嫂进行的一次考验，但是当一切结束，吕次国针对何嫂的考验过了关，他打算开始利用这个能够及时悔悟，具有弃暗投明的可能性和一定的价值的何嫂的时候，这一切就似乎都变成了何嫂自导自演的一场大戏，被吕次国撇得一干二净了。
何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已经顾不得思考着其中吕次国那颠三倒四的强大逻辑和倒打一耙的嫌疑措辞了，她只知道一点，那就是吕次国竟然愿意放她一马，饶过她一命。虽然吕次国并不松口，口口声声都用想要何嫂将功赎罪，让她活着弥补因为她的错误而对吕次国造成的损失的理由做借口，但是何嫂心中再也清楚不过了，自己除了能够迷惑胡德廷以外，根本就没有其他的作用了，至于对付胡德廷，在何嫂看来，吕次国完全有办法依靠自己的力量战而胜之，胡德廷只会用这种威逼利诱的阴谋诡计，而吕次国在不动声色之间，就已经把胡德廷所设下的局都破得彻彻底底。何嫂不知道胡德廷和吕次国的真实身份，以及他们之间真正的关系，但是在何嫂的眼中，胡德廷绝对不是吕次国的对手。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纵然对吕次国有些作用，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应当是属于可有可无的。何嫂坚信，如果吕次国真的想要了自己的性命，一定会想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而易举地灭了自己。他肯放过自己，只能说明一点，在吕次国的内心深处，他下不了手。 谜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