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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太太一愣,回想起自己刚才那一句颇有些意识流一般的话语,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表述如此模糊,知情的人当然听得懂其中暗含的意思,可是对于杨昊天这样一无所知的人来说,就不大可能能够真正听懂自己在说些什么了。三太太哑然一笑,轻轻地晃了晃脑袋,好像是在嘲笑自己在杨昊天的面前,竟然破天荒头一回没有勇气把话说全乎一般。随后,三太太在脑海中好好地组织了一番语言表达,这才再度开口,算是对方才的话语进行一番解释,明白晓畅地说道:
“我的意思是,其实你现在的身份已经变了。有件事情,对你而言极为重要,我是绝对不能瞒着你的。你本不姓杨,你的父母兄弟也尚存于世,他们寻找了你二十余年,如今,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皇天不负苦心人,到底让他们找着你了。”
从刚才到现在,杨昊天每次听三太太开口说话,都是一阵迷糊,心里头千思百转,一直都在揣摩她所说话语的真实意义。但是这一回,杨昊天不需要再揣测了,或者说,他在听到三太太竟然提及他的生身父母和亲生兄弟之后,他已经没有心思再揣测什么了。他仿佛条件反射一般地瞪大了双眼,双眼之中写满了惊愕两个字。这个消息对于杨昊天来说,实在具有太大的冲击力,竟然惊得他连身子都稳不住了,蹬蹬蹬接连踉跄地后退了三步,才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可杨昊天的注意力很显然已经不在这上面了,他全副身心都被三太太所说的惊人消息所震慑住了,甚至于连眨眼和呼吸这两项人体基本技能都快忘却了,整个人如一座雕塑一般一动都动不了,完美演绎了什么叫做石化当场。
对于杨昊天此刻的反应,三太太一点儿也不惊讶,事实上,在三太太看来,杨昊天只是后退了几步,瞪大了双眼,失去了动弹的能力,而没有做出更加出格更加失常的事情来,这样已经算得上是极为镇定了。换了任何一个人,以一个孤儿的身份在别人的家庭里长大,已经习惯了自己无父无母的生活,也习惯了姓主人的姓氏,习惯了住在主人家中,可是突然之间,有人告诉他,他的父母亲出现了,都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他不再姓着主人的姓氏,不再使用主人给的名字,他不再是现在的身份,他过去二十多年之间所生活的圈子,都要退推倒了从头来过。不光是如此,而且自己虽然知道了这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却仍然不知道要从何处开始,他还没有见到自己的父母,也不知道自己实际上姓甚名谁,哪里人氏。这样的变故,绝对不是任何一个人可以轻易之间就接受得了的,其实,绝大多数的人,大概都无法在短时间内就坦然面对的吧。这般将心比心的思考,三太太对于杨昊天,竟然凭空生出了一丝隐隐的佩服。
不过,虽然知道杨昊天已经不会再是杨家的下人了,但是二十余年的习惯和观念不是一时三刻就更改得了的,三太太在杨昊天面前,还是依旧下意识地要保持住自己作为主人的优越感和自尊心,她绝对不可能将内心这莫名生发而出的一丝敬佩之意表露于外的。三太太只是平静地看着目瞪口呆的杨昊天,随后踏前几步,走得距离杨昊天近了一些,两个人之间又恢复了一开始的三步左右的距离。做完这一切之后,三太太才盯着他圆睁着的双眼,道:
“我知道这个消息太过重大,不是你一时三刻之间就可以轻易接受得了的。不过,这是事实,我们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件事情。其实,你应当庆幸,从此以后,你就不再是孤儿了,你有父亲和母亲,还有和你一母同胞的弟弟。你有家人,有属于你自己的家,而且你家世显赫,丝毫不逊于我们杨家。从此以后,那就不再是不书的一个小小的贴身书童,而是堂堂正正的大少爷了。所以,昊天,认祖归宗,对于你,对于找了你二十余年的家里人,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我希望,你在想通了以后,能够接受这一切,愉快的,接受这一切。”
三太太说这番话,倒有了几分利诱的成分在其中了。事实上,这也是她将心比心之下才说出来的。她知道,虽然杨昊天从小到大的性格很是宽和大方,待人处事都非常豁达乐观,但是这件事情同样非同小可。如果杨昊天一时之间想不通其中道理,只觉得自己的父母亲把自己抛弃了二十余年不理不睬,甚至对自己的生死都置之不顾,从而怨恨起自己的父母家人,到那个时候,只怕他和吕父的父子相认,就不再是人间喜剧,而是悲剧了。作为吕父的老相识,三太太内心深处其实是很珍惜同吕父的这段往昔岁月的,她绝对不希望吕父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儿子,竟然是对吕父心怀怨恨的逆子。如果吕家因此而开始陷入噩梦之中,三太太以为,这其中自己也免不了要承担一分责任。所以,三太太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力量把杨昊天的怨恨扼杀在摇篮之中,至少,是降到最低点。虽然她使用的方法有些旁门左道,但她的出发点却无可非议。
不过,杨昊天很显然并没有真正理解三太太的一番苦心。他自顾自地想着自己,想着自己的身世,只觉得这个世界仿佛一下子尽数坍塌颠覆,完全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了。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把自己和吕家联系起来,但即便如此,当听到三太太对于他那个陌生但关系密切的家庭和那些家人们的描述之后,杨昊天多少也明白了一点,那就是自己的家人,在上海滩上,多少也算得上是一方势力,一定是喊得出名号来的。一想到此节,杨昊天心里头一阵激动,他猛地抬起头来,完全忘记了三太太在他心中所树立的威严形象,前所未有地逼视着三太太的双眸,颤抖着声音开口询问道:
“是谁?他们……是谁?”
三太太在此之前从来不曾从杨昊天的身上看到这般锐利的眼神,此刻骤然一见,她竟然有几分抵挡不住,微微地后退了半步。这半步虽然一点儿也不大,可是在三太太的心中所掀起的波澜却丝毫不小。她在此之前从来都不曾想到过,有朝一日在面对杨昊天的时候,会承受不住他目光中的锋利,在三太太眼中,此时此刻的杨昊天,似乎也不再是以前的杨昊天了。三太太恍惚之间,才忽然发现,当杨昊天真正开始绽放出自己独立的光芒的时候,他根本就不会逊色于杨家的任何一个人。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下人,他注定了终有一日,是会具有属于他自己的气场的。
三太太心中感叹,但是口中却没有犹豫,她原本就是打算揭开秘密,让杨昊天有所准备地前往吕家,如今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除了走到尽头,根本就没有回头路了。三太太的答案几乎是脱口而出,道:
“不是别人,就是吕家。吕次国就是你的亲弟弟,他的父母亲,也就是你的父母亲,亲生父母亲。他们今天上午前来,原本只是来找我确认一件事情,但最终却发现,原来你就是他们找了二十余年而不得的吕家长子。如今一切真相大白,昊天,吕家才是你真正的家,你应当姓吕,而不是姓杨。”虽然接二连三的异常情况和惊人消息已经让杨昊天变得麻木,乃至于神经大条了起来,但这丝毫不影响杨昊天在听到自己真正的家竟然会是吕家的时候,脸上那丰富多彩的表情变换。虽然目前而言,一般的消息不论是好是坏,都不大可能在让杨昊天起到多大的心理反应了,但对于杨昊天来说,吕家的消息,一点儿也不普通,其冲击力绝对比之方才三太太所告诉他的一切,都要来得更加凶猛激烈。一直以来,吕家在他的眼中,就是神秘的代言词,吕家中的人虽然不多,事实上真正的主人顶多只有三个,也就是说,吕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家三口,人物关系非常容易理顺,但是他们吕家的风格,却实在是大异常人。首先,杨家真正能够当家作主的人是杨老爷,这是非常正常和普遍的,任何一个大家族,似乎能够当家做主的都是那位继承了家族事业的老爷,他才真正的一家之长。可是吕家不同。虽然吕次国对自己的父母亲非常孝顺,一般情况下都不可能违逆自己的父母亲的意思,但在事业上,吕次国却有着说一不二的特权,他也一直牢牢地把持着吕家的所有经济命脉和来源。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一切其实并非吕老爷之功,而是吕次国,这位吕家的少爷一手打拼出来的天地。一想到这位如此赫赫有名,年少有成,又处处透着一股子高深莫测的吕家少爷,竟然会是自己的亲生弟弟,而那位更加神秘,自己迄今为止也只见过两面的吕家老爷,竟然会是自己的父亲,还有那位总是恪守本分,呆在吕家甚少出门见人的吕老夫人,居然是自己的母亲……只要一想到从今以后自己和吕家之间的关系就彻底改变,,杨昊天就是一阵茫然和心慌,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此刻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和感受了。 谜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