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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归隐在暗处,看着杠夫头被训得连连点头,对这个精明的老妈子说起了场面话来:
“吴妈,您把咱爷们都想成啥人了!您出去打听打听、我们周家杠子的兄弟,个顶个都是本份人,从来就没干过坑害本家的脏事!凡是不该我们拿的银子,一个铜板我们都不会多要的!”
“好好好……懂规矩就好啊!那你们这就出发,后面的响起班子,再把声放大一些,号子也都热热闹闹的喊起来!还有啊铁头,赚的银子你们都拿回家去,妻儿老小可都等着你们养活呢、千万别再赌出去了……”
“放心吧吴妈,我们不赌了……弟兄们,都起来活动活动吧?咱把杠子都上了肩,扛着喜轿夸街去喽!”
这杠夫头的一声吆喝,顺着清幽深邃的后巷传出;一阵龙凤呈祥的锣鼓点也骤然响起;附近等着凑热闹的百姓们纷纷走上街头,等着参与到这一场天大的热闹当中……
与此同时,风尘仆仆的家主沈居、与数十位同行贺喜的南康官员,也踏入了姑苏地面;而暂居“娘家”的新娘子青梅,也已经画好了美丽的妆容,正在高家大小姐的闺房之中,继续犯着迷糊。
对于她来说,今天发生的事实在是太突然了;能够名正言顺的嫁给沈游、纵然满心欢喜、但还需要一段缓冲的时间、用来仔细思索前因后果……
沈归无意与轿夫们一道夸街,便转了个弯,直奔城东的高府而来。高家不愧顶着个暴发户的名头,纵然社会地位卑微之际,但府邸却是一等一的阔气!今日高文晋携爱女前去沈宅“认亲”、之后自己便再没回府,而是转道去了商贾权贵聚集的登云楼,以婚事本家的身份,参与到了原本没资格加入的社交圈子。
而高府的男女下人,包括高玉蔻的娘亲,此时也没一个人得闲。他们借来了姑苏市面上品相顶级的大食宝马,共计十八辆马车;而高夫人也正在筹备礼单、仔细斟酌着一笔异常丰厚的巨额陪嫁。
整个高府都处在忙碌于紧张之中,可唯独高家大小姐的院子,却显得异常冷清萧索。
青梅的确是新娘子不假,但也只是沈游一人的主角罢了。
刚认下了姐姐的大小姐高玉蔻,正满眼好奇的打量着妆台上那顶珠光宝气的华美凤冠。这种逾制的金贵东西,如果落在北燕王朝的地面上,准要给本家招来满门抄斩的祸事;可根据南康的律法规定:凡有学子金榜题名、或百姓大婚之日,皆可在喜事当天佩戴任何等级的礼饰冠冕、而不必受逾制之罪的论处。
“青梅姐姐,这顶凤冠可真漂亮呀!尤其是正中这颗明珠,真是大的吓人呢!姐姐,这是姐夫送您的定情信物吗?”
青梅也很喜欢这个清澈透明的高家大小姐,伸手摸着对方那如同瀑布般顺滑的发丝,语气温和的说道:
“高家商行的珍珠首饰,乃是名满华禹的上品;既然家学渊源的玉蔻妹妹,都没见过此物的话,那定然是一宗稀世珍宝了!姐姐出身寒微,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等宝贝呢。”
屋中二女说话,房上的沈归却神色一怔。他从掀开的半片房瓦之中、向屋内观瞧:只见妆台上的凤冠正中,的确嵌着一颗罕见的巨型明珠!而且从这颗明珠逸散的光芒来判断,这还并非是常用作于珠宝玉器的蚌珠;而是矿石品类的夜明珠!
蚌珠和夜明珠,虽然形状像似、也常被世人所混淆,但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宝贝。当然,这两种东西的市场价格,也是有着天差地别之远。高家先祖以制贩脂粉起家,生意发展到了今天,已几乎涉足了所有闺中门类;而首饰珠宝行业,更是其中的重点产业。高家商行在闽粤两江,更布局培养了一批技艺精湛的蚌农,根本不缺上等的珠子。所以按照这个思路来看的话,高文晋如果拿出了极品蚌珠来攀附沈家,根本就不值一提。
可夜明珠虽然也有个“珠”字,却是生在矿石之中的瑰宝,也可以简单将其当做玉石来看待。此等天生天养之宝,仅仅用有价无市、倾国倾城之类的话,已经无法形容此物的珍贵了。
沈归倒是曾见过这宗宝物,当时正嵌在幽北皇太后李怜的凤冠之上。据说奉京城一场骚乱过后,此物便被李登私自截留、并殉葬于李怜的无名枯冢之中。几日之前,此物又被李子麟那头畜生掘盗而出、并奉予神石部族的汗王朝鲁买宠邀功;怎么兜兜转转、此物又会出现在了青梅的凤冠之上呢?
如果只是一模一样的夜明珠而已,那么沈归只能感慨自然的鬼斧神工;可如果这颗夜明珠、就是李登亲手交予李子麟诈降的信物,那么为何又会落在在高家、或是沈家手中呢?
最有可能的解释,便是朝鲁并没有留下至宝,而是将其送至南康出手、用于抵换粮饷物资之用。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来看的话,那么也就是说神石军内部,已经发生了变化:要么就是谛听撕毁盟约,不会再无限量的供应神石军的后勤辎重;要么就是朝鲁以此为酬,请谛听出手刺杀泰宁大将军丁朔、甚至是颜青鸿本人。
然而无论这枚珠子的来历究竟如何,现在的沈归,也已经无暇顾及了。
青梅与高玉蔻聊了一会、只见一个婆子从院外走来;轻轻敲开了房门之后,便对前来开门的高家大小姐说道:
“小姐,一会送嫁的队伍人多眼杂,容易生出乱子来;太太让您跟着喜顺的嫁妆队,先去沈宅候着。现在沈家的花轿已经夸完了街,估计再有个半柱香的功夫,就抬到咱们府门前了,等不了多久。”
高玉蔻乖巧的点了点头,与青梅告别之后,便离开了自己的院子;而这名前来报信的婆子,也并未进屋;只是吩咐青梅做好准备而已。
没了高玉蔻分心、青梅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了夹杂着慌张的幸福;这种神情落在沈归眼中,也把他的心境扰的更加混乱。早在跃上房顶之时,他已经将惊雷剑扣在了手中;在看见了凤冠上的夜明珠之后,他更是几次想要出手擒下自己的三叔母!可最后的最后,沈归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这就走了吗?”
就在沈归收回惊雷剑、打算离开高家大宅之时;身后却突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沈归无需回头观看,便听出了此人的确切身份。
这个被自己忽略的人,便是沈家的三公子、今天的新郎官,沈游。
经他这么一问,沈归沉默着思量了一会,这才声音沙哑地开口回答:
“这是我与谛听的事,跟青梅无关。”
“莫非白衡的血仇,你也不打算报了?”
“呵,凭你那一身“三脚猫”的功夫,能在白衡手下走出三招吗?放心吧,这笔血仇,我一定会去找宋行舟算个清楚。”
身穿一袭新郎袍的沈游,脸上也略施脂粉、却仍掩盖不住那失血过后带来的苍白。如今他听到沈归的回复之后,也无意识地露出了惊讶之色。
在他的印象当中,沈归是一个正处在青春期、又压不住一身本领的叛逆少年。他无法理解谛听的崇高理念、更由于李玄鱼和林思忧二人的教唆与灌输,养成了目光短浅、观念陈旧的所谓“江湖人”。
用句家中长辈的俗话来说,就是“学坏了”。
昨日深夜,自沈游在沼泽破庙之中找到了昏迷的青梅、又发现她竟然毫发无伤之后;便立刻想到自己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直到他亲自确认了白衡已经离开了地宫之后,心中便已经有了必死的觉悟。
眼下的谛听,鳞爪之锐已然初显,但凡是有些脑子、嗅觉也足够敏锐的家伙,是绝对不可能站在谛听的对立面。放眼天下有足够坚实的立场、与利用并斩杀索永宽能力的人,除沈归之外,不作第二人选。
白衡败于宋行舟剑下、并被其斩去双臂双腿、敲掉了满口的牙齿,锁在了沈家地牢之中囚禁。正所谓胜者王侯败者贼,结果固然惨烈,但终究也是白衡技不如人所导致,怨不得旁人。而作为获胜一方的宋行舟,之所以要留着他的性命,就是想等到谛听设想的“新世界”来临、并福泽黎民苍生之后、再把这个顽固不化的老东西,从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拽出来,好让他亲眼看一看,二人究竟谁对谁错。
沈归说的没错,以沈游的身手、在白衡面前根本走不出三招;所以他的身份就只是个牢头罢了,根本没有负责的资格。
可沈归与白衡之间的感情,别人或许还不清楚,但沈游却一点都不陌生!由于李玄鱼的关系,所以自沈归降生开始,便有许许多多的江湖人,一直都围绕在沈归的身边。其中时间最长的人,除了化作厨师宋行舟的谛听首脑——江汉客之外;便是化作卦师刘半仙的天灵脉之尊——白文衍了。
既然宋行舟已经成为他亲自选定的死敌,那么白衡也自然被他认为是最可靠的助力了。考虑到沈归是个面冷心热、极重感情的性子;情急之下殃及无辜、也是很可能会发生的事!
那么也就是说,今夜将要与自己晚婚的青梅,性命岌岌可危! 马过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