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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路真正的总督黄玉梅,如今正在后院寝房之中。她的手中,正端着一盏华贵古朴的祁瓷碗;而碗中所盛之物、却非粮非汤,而是一碗黑褐色的浆糊。
“老爷,您还是把它喝了吧;这次我放了一些盐巴,已经有味道了。”
顾晦顾大人,此时正躺在床榻之上、身上还盖着一床布满血污的锦缎被子。如今他听到自家“母老虎”那温柔的呼唤声,咬牙睁开了眼皮,望着这一碗褐色的浆糊、使劲儿地摇了摇头:
“城里的老榆树、已经都被“扒光了脊梁”……咳咳……日后想再找到一口吃的、更是难上加难了。玉梅啊……为夫依然命不久长、又是残废之身、不值得浪费这么“好”的东西。我看……还是你喝了吧……咸的喝了有力气、帮……咳咳……帮丁将军搬几块石头、也是好事。”
原来,这一碗褐色的面糊,竟是老榆树皮磨成的粉末!而黄玉梅施以妙法变出来的盐巴、也是通过“熬煮粪便”这种“恶心”的提取方式,收集而来。
自打青山城彻底断粮之后、无论是督府军的将士、还是本地被困的百姓、都只能靠着眼疾手快、或鸿运当头的方式、来填饱自己的肚子了。
先是家中产蛋护院的母鸡与黄狗;而后又是拉车耕地的黄牛水牛、推磨运货的驴骡驽马;最后就连萨满教供奉的五大保家仙,也一并被宰杀成了一顿顿的口粮,填饱了饥饿的肚子……
时至今日、若非是丁朔与黄玉梅联手立下严令、禁止尸首停放过夜的话;恐怕“人吃人”的恐惧景象,已经在青山城中反复上演了!
对于此时的青山城军民人等而言,饥饿的滋味,远比敌军不知疲倦、不惧生死的猛烈攻势,更加可怕!而人对于死亡的恐惧天性、也远远比不上生生被饿杀掉、来的更加磨人。
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在今日清晨的攻城战之中,照例在西城楼上指挥御敌的顾大人,被一名成功攀上城墙的敌军偷袭、一刀便被卸下了整条左臂;待自发辅战的青山百姓、七手八脚将他抬回总督府之时,失血过多的顾晦、也已经彻底失去意识。
原本身为锦城“头号泼妇”的黄玉梅,见自家男人失去了左臂、又生死不明的被人抬了回来,竟连一滴眼泪都没掉下来。她当即吩咐丫鬟焚烧草木灰、敷在顾大人的伤口之上;随即又亲自前往战俘牢中、挑出了一名体态壮硕的华神教信徒、一刀结果了对方的性命,并切下了一大块腿肉制成肉糜,亲自给昏迷之中的顾大人喂了下去。
黄玉梅心里清楚,对于自家夫君这样传统文人来说,“饥餐胡虏肉、渴饮匈奴血”、只是借诗咏志、大发豪情的一种说法而已;只不过眼下既无药也无粮,即便寻来大萨满何文道、也不过就是一捧草木灰罢了;
这样的应急处理方式,她已经亲手处理了不下千百次;至于额外多添的那一顿“营养餐”,对于黄玉梅来说,只要能救自己夫君一命、心中就毫无愧疚可言。至于死后会被神明如何处置,她也都甘之如饴、毫无半分悔意。
可惜的是,顾大人伤势过重、失血过多,根本不是一捧草木灰、一餐烂肉糜、就能够力挽狂澜的程度。
勉强说完了这一番话之后、顾晦闭上双眼、压抑着痛哼了几声、便再次陷入了深度昏迷;而黄玉梅则小心翼翼地掀开被角、将自己的目光向被中探去……
只见顾大人左肩头的伤口、此时已经布满了脓痂、已经与被子的内衬彻底粘连在了一起、根本无法完全掀开……
黄玉梅虽然不通医道,但随着顾大人渐弱的呼吸频率、伤口恶化的速度,心中已经有了充份的思想准备。
黄玉梅深吸了一口气、端起碗中的榆树皮糊糊一饮而尽;随即她又套上了夫君那套残破不堪的皮甲、并扯下了悬挂在床榻之前的白纱幔帐、紧紧缠在了失去了护肩甲的左臂之上。
临行之前,一身戎装的黄玉梅垂下身子、轻吻了一下顾大人那滚烫的额头、便毅然转身离去、步履没有丝毫拖沓。
今日的黄昏时分,泰宁大将军丁朔,吃了下属挖出来的几只“地羊”,勉强算是见了一点荤腥、能够站稳自己的脚跟。而他也顶替了身负重伤、无力再战的顾晦,全面接手了西城门的防御工作。
随着敌阵方向传来了一阵大鼓声,丁朔伸手将牙缝里的肉丝揪了出来、又舔回了肚子里。他伸了一个懒腰、又抬脚踹了一下正靠在墙垛之上、望天发呆的长弓手,哑着嗓子虚喊了一句:
“起来,来活了!”
这长弓手惫懒的翻了个身、摸出了自己箭壶中最后的三根利箭、开始依次在箭簇之上啐起了口水……
每一名中山督府军的将士们,都认为那些不知恐惧、不畏死亡的华神教信徒,准是中了邪术妖法的疯子;而他们自己“想”出破除妖法的方式、也就是往兵器上吐口水、或是直接撒尿。
仗打到现在这个地步,这种想当然的“土办法”、究竟能不能起到效果、已经不再重要了;而中山督府军的将士们,也都拿这种把戏、当成是一个恶作剧、用来打发无聊的时间而已。
丁朔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又拎起脚边的示警铜锣、铛铛铛的敲了起来。那些横七竖八、躺在城墙甬道上的将士们、原本就像一具具尸体那般“惨烈”;可如今被丁朔这么一吵、却也都有气无力的坐起了身子……
可惜,还有十几个弟兄,就这么生生“睡死”了过去;死因可能是由于饥饿、也可能是死于一场急病、或者原本就遭受了内伤、而自己却并没在意。总而言之、最近一段时间之内,这种情况每天都在发生、已经提不起任何人的情绪波动了。
早走早托生、晚走多遭罪。至于谁先谁后、已经不重要了。
丁朔照例喊来了民夫队长——尚老头,将这些死于睡梦之中的弟兄们抬下去火化;而自己则往手掌上吐了一口吐沫、搓了搓漫布灰尘的糙掌、又拎起了顾晦之前缴获的那柄雁翎大刀,等待迎接敌军再次发起的攻势。
敌阵的鼓声一停、纷乱的脚步声也随之而来。那些不知疲倦恐惧的华神教徒、再次发出了犹如恶鬼一般的嘶吼、刺破浓郁的墨色、传入了众人耳中。早已习惯了这种气势的丁朔、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哑着嗓子吩咐道:
“都准备好了啊,还按照之前那样的打法,先扔木头、再扔石块;有人攀上城头、就直接往城下撞,最好别浪费家伙……”
“知道了……”
一阵稀稀拉拉的应付声过后、丁朔也抱着那柄布满缺口的大刀、靠在了墙垛之上、单等敌军攀上城头。
然而,直到敌军的先头部队临近城门之时、那名“吐口水祛邪”的长弓手、却凭着卓越的眼力、发现了一个反常的情况。
敌阵一马当先之人、身负一柄马刀、怀中还抱着一截不粗不细的树干、看样子是奔着城门而来的。
咚!
说时迟那时快、丁朔刚刚听到这个消息之时、忽然便感觉脚下传来隐约的晃动、一道沉闷的撞击声,也随之而来。
丁朔迅速回忆了一番、还记得晌午敌军收兵之后、尚老汉倒是带着乡亲们、前来紧急修补了城门。只不过普通百姓缺乏加固城门的技术、材料也都是各家各户凑出来的边角料;所以与其说他们修葺了城门、倒不如说是用一堆杂物、将城门“推挤”回了原位而已。
如此想来,城门被破、已经是无可避免之事。
丁朔立刻唤来了几名亲卫、并令他们分别通传其余将官、火速调来主力部队、增援西城门战场;而自己则点齐余下的守城卒、埋伏在西门两侧的胡同民居之中、随时准备给犹如潮水一般涌入城门的敌军、喂上一口难以忘怀的“开胃菜”。
刚刚在郭兴马前讨令的胡勒根,在十名头顶长盾的华神教徒保护之下,抱着一截树干、顶着城头落下的木方与砖石、飞快地冲到了城门以下!
喝……喝……喝……
伴随着华神教徒口中齐刷刷的号子声,胡勒根仿佛化为一具人形冲城车、较起了吃奶的劲头,对看似坚固的西城门疯狂发起冲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树干所附带的力道、终于落在了空处!伴随着“哗啦啦的”一通巨响、已经彻底陷入疯狂之中的胡勒根、身子向前一个踉跄、整个人一头栽倒在城门之上。
生生吃下了自己的“晃劲”,胡勒根浑身一软、胸中那团火辣辣的淤血也喷涌而出、眼前也浮现了一片金星……
“城破了!城破了!”
那些眼见城门轰然倒塌的华神教徒们,高高举起手中的兵刃、大声嘶吼起来!更有不少极度虔诚之人、双手合十、闭目仰面、在心中默默赞美着华禹天神的仁慈与宽厚……
随后便被一个个神色慌张的幽北军卒、或奋力推下城墙、或一刀了却残生…… 马过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