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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伯大概以为他们要投奔的人家需要保密吧,毕竟被抄了家、遭流放的犯官家属身份尴尬,与亲戚朋友来往都注重保护隐私,以防官府追查。
如此,他便不再多问。
如柏心比天高,自是不会留下。鹊乔生性柔顺,什么事都听吴氏的吩咐。一家人多日风餐露宿,终于安稳的过了半个月。
幸好兰猗的身子骨年幼柔软,楚伯请来的大夫医术高明,给她接骨时对位良好,这才恢复得快。休养期间,她被楚宅的婢女尽心尽力的服侍着,每日外敷中药,内服跌打药丸和排出胸腔淤血的药物,早晚喝一碗炖得香喷喷的猪骨汤。
婢女们对吴氏、如柏和鹊乔也十分照顾,定是听从了楚伯吩咐的缘故。
等到兰猗终于能下地自由走动了,她也察觉是时候主动离开了,但楚伯似乎有意回避。
同样奇怪的是,自从那日醒来见到了“燕还少爷”,此后半个月内,他就再也没有露过脸。
兰猗曾忍不住私下问过楚伯,燕子府是什么人家,他和燕还又是什么关系。原本开口时还觉得有些窘迫,毕竟当初她对楚伯怀了警惕心,态度并不友善,此刻却又来向他打听事情。
还好楚伯并未放在心上,乐呵呵的做了个详细的介绍。
原来这地处南京的燕子府是北京燕氏家族的“自留地”。
燕老太爷燕惠忠曾是明熹宗时期的户部尚书,掌管税收、户口、国库经费等事关财政的大权,地位相当于二十一世纪的国家财政部长,位高权重,是其他官员都要争相讨好的主儿。
可惜树大招风,羡慕眼红的人多,恨之入骨的人也多,再加上燕惠忠行事狠辣,不留余地,很快就被人参了一本,遭到贬黜,被人顶替了职位。
燕惠忠在位期间与“九千岁”魏忠贤有所交集,笼络了不少党羽,也颇有些手段,下位后并未失势,加紧运作,使得自己在朝为官的小儿子燕择之安然无恙,反而愈发得意。
老头子自己找了个由头,从北京搬到了南京的自留地“燕子府”,从此纵情山水,过上了闲云野鹤的神仙生活。
燕择之不仅为老爹拨派了大量奴仆和侍卫好生伺候,也送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过去陪伴。不过这三个孩子却颇有点意思。
三少爷燕衡生来略带残疾,右脚稍跛,从小患了脑部疾病,时而癫狂时而正常;六小姐燕容自出生起,左脸上就带了一大块暗红胎记,容貌丑陋;七少爷燕还性情孤僻,沉默寡言,不讨人欢喜。
也不知这燕择之是真孝顺还是假孝顺,巴巴儿地把这三个古怪的孩子送到老头子身边。
楚伯大致说完了燕子府的情况,又扯到了自己的身上。
“我是七少爷生母的娘家人,夫人早逝,又失了老爷的欢心,连带着七少爷也遭了秧,被送到南京来了。”
兰猗点了点头,心中隐约觉得燕还被自己的父亲送到南京来,并不是因为他为人孤僻,主要原因恐怕出在他的母亲身上。不过伊人已逝,涉及家族隐私,她也不好多问了。
“楚老伯,七少爷到南京多久啦?”
“少爷今年刚满十五岁,算起来已是第八个年头了。时间不饶人啊。”
第八个年头,那就是说,燕还七岁时就离开了北京。难怪养成了一个这样奇怪的脾性。说他性情孤僻,只怕也是托词而已。
谁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如此对待,脾气都不会太好的。
想到这里,兰猗不禁对燕还宽容了几分,心中隐隐生出了些同情和怜悯。
“那七少爷岂不是从小就被送到南京来了?”
楚伯叹道:“是啊!我们老爷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唉,从前他对七少爷可是捧在手心的疼爱。可自从夫人去世后,也不知是为了什么,老爷对七少爷的态度一下子变得冷酷无情,七少爷还那么小,就和三少爷、六小姐一起被送走了。”
这孩子长得这么帅还被父亲嫌弃,真是暴殄天物。兰猗有些惋惜,吐了吐舌头。
见楚伯颇为伤感,也不便再谈下去了。
“楚老伯,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想明日就告辞了,打扰你这么多日,兰猗真心感谢。”
楚伯眉毛一挑,不容分说道:“你这孩子,好得差不多,那就是没完全好嘛!别急,再等几天再说。”
“可是……”
“小兰儿,你就安心待着吧。有我在,定不会让你就这样出门的。”
这位倔强的老伯似乎并不如何惧怕燕还,满面微笑的拒绝了兰猗的请求,之后接连两天都有意躲着她,只不断的吩咐下人传送精美食物、绸缎衣料过来。
兰猗脸上的擦伤只余下一道浅浅的淡褐色痕迹,祛疤的膏药十分有效,按大夫的话说,再过十来天,疤痕就能完全消失了,能令肌肤如新。
胸腔的淤血已除,身上摔伤的淤青也慢慢消退,只是拆除了脚腕处绑着的木板后,走起路来仍有些刺痛,但症状也在一天天减轻了。
这一日,阳光明媚,悠悠白云飘荡在岚山之上,轻风吹送,空气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悠闲适意。
楚伯带着如柏出门去了,听说要上岚山学习打猎。原本从逃亡开始,如柏就对陌生人带有强烈敌意,但楚伯对他很是关爱,经常将他带在身边。久而久之,如柏的敌意渐渐消退,孩子心性显露,也开始围着楚伯问这问那。
吴氏为了照顾好兰猗,时常跟从楚宅的婢女煎药,也混得熟了。楚宅的后院里有一片土地上中满了各色草药,鹊乔活泼好动,常跑到后院帮着小厮给药苗浇水。
兰猗坐在屋内,手中捧着一本唐代五言诗集子看久了,感觉脖子略有些酸痛。她喊了几声“鹊乔”,没人应答,心想这小丫头又跑到哪里去了。
门外有路过的婢女听到,叩了叩门,轻答:“刚刚瞧见鹊乔姑娘往后院去了。”
鹊乔才八岁,说什么姑娘不姑娘的。想到楚宅的婢女仆从们对自己也是一口一个“兰猗姑娘”,即刻释然了。真是客气得让人怪不好意思。
兰猗道了谢,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心中痒痒,也慢慢走了出去。
经过一排客房,通往后院的大门静开,四周空无一人,只有温暖的光线铺头盖脸的照射下来,十分静谧。
婢女和仆从都上哪儿去了?
心中略觉奇怪,并未多想,兰猗走进了后院。扑入眼帘的是一大片生机勃勃的草药苗儿,一排排一列列整整齐齐,只有东边一小块土壤挖好了十来个小坑,旁边铺开了一个小纸包,纸包里放着一簇碧绿色的小苗儿。
她好奇的走过去,又在墙角发现了一把精致的小榔头,似乎被人临时丢在这里。
这燕子府好气派啊,连楚伯宅子里的东西都样样讲究。她瞪着那把青铜手柄榔头,神使鬼差的伸出手去握住了它。
白嫩的小手一下一下的挖着坑,将碧绿色的小苗儿一株一株的栽种下去。
女孩儿小巧挺翘的鼻头上渐渐沁出了汗珠,樱唇点点,宛若花瓣,粉红色的裙摆撩起,散落在身后,远远望去,仿佛一丛突然绽放的粉嫩耀眼的春日鲜花。
燕还踏入后院时,眼前就是这样一幅景色。 沉香惑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