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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很快就被请来了,李贞丽忙招呼人帮忙把香君抬到房里去。小阮和醉墨等人抽泣着跟了进去,李贞丽也想跟进去,却被田仰挡住了去路。
“贞娘,这事儿可不能就这么算了!李香君如此不识抬举,视我田仰如无物,真叫人心头火起。”
李贞丽一把拂开他的手臂,皱起眉大声斥道:“人都给你逼死了,你还想怎么样?”
田仰只觉得丢尽了面子,又气又急:“你给我听好了,不管李香君今日摔死了没摔死,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除非她断了那口气,翘了辫子,我才能放过她!”
李贞丽愤恨的抹了抹眼泪,怒声道:“田大人,你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活了一大把年纪只长个子不长脑子呢?你以为出了今天的事儿,香君还会依你吗?她宁死也不愿嫁给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阮大铖骂道:“不长眼的臭女人,胆敢在田大人面前放肆!”随即一脚踹上前去。
李贞丽被他正中胸口,踉跄着连退好几步,差点儿跌倒在地,可仍然咬牙挺直身子,毫无畏惧的唾道:“阮圆海你这奸贼,当年贿赂侯朝宗以图拉拢复社陈定生的事儿还没被揭穿吧?今日就让各位贵客朋友们开开眼界好了,有你这般下流的玩意儿在朝为官,如何不被满洲鞑子侵犯南下?我大明百姓如何不遭奸人肆意践踏?你可倒好呢,背叛东林党跟了阉党,现在又摇身一变成为皇上身边的红人,挺威风是么?颠倒是非,残害忠良,史上第一无耻之突非你莫属啊!”
她退到人群之中,指着阮大铖的身影叫道:“哈哈,哈哈,你们刚才听见了吗?他还好意思骂我?老娘的男人比他吃过的盐粒子都多得多,就没见过像他这般下贱的玩意儿!什么东西,臭狗屎吧你!”
李贞丽自从接管明月馆后,逐渐收起了性子,隐忍数年,陪着笑脸打下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这秦淮河畔,谁不知道仗义豪爽的李大娘?她刁蛮放肆的狂妄劲儿曾经最得陈贞慧赏识,也受到了无数文人仕士的追捧。只可惜为了明月馆的姑娘们能更受人尊重,为了这一带的靡靡之风能扭转清淡,她只能收敛锋芒。
今日已属鱼死网破之际,能再像从前那般肆意妄为一番,岂不痛快?
阮大铖被她骂得面红耳赤,恼羞成怒的转头看了一番周围的百姓,原本想用凶狠的眼神震慑他们,却只在他们的眼里看到了无数鄙夷与唾弃的神色,他顿时有些慌了,强装硬气的叫道。
“贞、贞娘子!休得胡说八道,乱嚼舌根辱我清誉,小心我剪了你的舌头!”
李贞丽冷笑道:“你有种的,今日就把我明月馆和媚香楼一锅端了,把我李贞丽逼死在这儿,把我的姑娘们一个个都逼死在这儿,也额外称了你的心意!”
她身后的百姓顿时愤怒难当,推推搡搡的往前挤去。不少人愤怒得大声叫道:“滚出去,滚出去!”
田仰铁青着脸看着周围的人群,目光冷冷的在他们义愤填膺的脸上依次扫过,转头看着李贞丽,冰冷入骨的警告着:“我田某的礼金已送到了媚香楼,断没有再抬回去的道理!贞娘,李香君嫁也好,不嫁也好,你今日若不给我一个结果,我势必与你纠缠到底!”
“好,田大人。”
李贞丽几步走上前来,目光寒冷如冰,一字一句的逼问道:“那我李贞丽跟你走如何?香君是我的命根子,你已经要了她的命了却还不肯放过她,我也无话可说。但是我一命换一命,用我李贞丽的下半辈子换取香君的自由,你同意还是不同意?”
田仰嘿嘿一笑,面带嘲讽:“你?你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半老徐娘,如何抵得上李香君?”
“是么?”
李贞丽扫了旁边一眼,斜嘴笑道:“大家伙儿看看呐,田大人说我配不上他老人家呢,可我看他老人家的孙子都跟我家香君差不多大,他怎么就配得上香君了?他怎么就好意思妄想得到香君呢?以为自己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么?哈哈,他那副身子骨儿哪能受得了啊,大家说是不是啊?”
“是!”
“说的没错!”
周围百姓顿时哄笑着齐声应和,指着田仰大声嬉笑起来。
“还不闭嘴?”
阮大铖见田仰的脸色青黑如墨,连忙使个眼色让官兵们将围观众人都赶走。可只等官兵一转身,那些人又自发自的围拢上来。他们无法帮着李贞丽和李香君对抗达官显贵,却能依靠舆论的力量给对方制造压力。
“怎么样,田大人,您可是朝廷大官呐,不会连我李贞丽这样的人物也不敢面对吧?”看田仰气得咬牙切齿的样子,李贞丽又激将道。
田仰看着她艳丽而挑衅的神色,冷声道:“行啊,贞娘是女中豪杰,女中诸葛,这一招险棋下得可真妙!就依你所言!”
“田大人,君子一诺千金,今日你既然开了尊口,也请你遵守承诺,以后都不要再来骚扰我家香君和其他的姑娘们,如果你做不到,那就是食言而肥,自己承认自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行不行?”
百姓们听了这话又再次哄笑起来,捂着嘴前仰后合。
“行!”田仰简直是咬着牙应道。
李贞丽揉了揉被踹疼的胸口,慢慢走近他的身边,狡黠一笑,忽然扬声对着所有人说道:“今日大家共同见证,田大人心甘情愿迎娶我李贞丽过门,今后也请大家替我提点着,我可不希望哪一天突然暴病而亡,死得不明不白呢。”
“怎么会呢?李大娘,田大人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也不知人群中谁接了一句口。
随即,又有一个声音叫道:“我们大伙都看着呢,你放心吧。”
“是啊,放心吧。”
人们纷纷接口安慰着她,即使他们根本没有把握能震慑得住田仰和阮大铖,却也满怀着真诚劝慰着这个可怜可敬的女人。
李贞丽学着男子的样子拱了拱手,笑道:“多谢,多谢!因为我刚才田大人亲口所说,想娶一房称心如意的姑娘回府做第九个妾室,我就有点儿害怕前面那八个妻妾欺负我年老色衰呢,不过我看田大人的年纪也足够做我父亲了,想必她们也要顾着尊敬长者的面子,让我下半辈子别过得太凄惨。”
“够了!你给我住嘴!”
田仰一声怒喝,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的冷嘲热讽,看着所有人关切的目光,硬生生把满腔怒火强压下去,挥手道:“吉时早到,上轿吧!”
“是,老爷。”李贞丽立刻机灵的应道,又惹来人们一阵笑声。
迎亲的花轿队伍重新吹起了被打断的喜乐,围观的百姓自发让开道路,地面上李香君曾喷洒的那滩血迹被无数双脚踩过,似乎刚才的惨烈已慢慢淹没在这片刻意制造出来的喜悦中。
李贞丽的身边没有一个侍女,刚才混乱之际,小阮等人都护送着香君进了媚香楼。在上轿之际,她甚至没来得及和她们打一声招呼,只有倚靠在门框上的几个姑娘流着眼泪捂着嘴痴痴的看着她。
不远处的明月馆前也围满了人群,李贞丽的目光透过层层人影,眷恋的缭绕在这两幢熟悉的角楼上,无限不舍。这是耗费了她毕生心血的地方啊,如今却在毫无预兆的时刻突然要离它们而去,怎叫人心中不难受?
再见了,明月馆。
再见了,我的青春。
再见了,香君。
再见了……定生。
一大滴晶莹的眼泪缓缓划过李贞丽的面颊,掉入她踩过的青石砖上。
在这个时候,她心里惦记的人除了重伤的香君,还有心心念念了多年的陈贞慧。从前轻怜蜜爱的过往一去不复返,她惦记了他一辈子,也爱了他一辈子,从十五岁那年春天第一次见面开始,她的一颗心已经完全送给了他,纵然她仍然身不由己的在别的男人身下承欢,纵然他并没有真正将她放在心上。
定生,此生不见,来生再见。
花轿队伍慢慢走过来燕桥,穿过乌衣巷,走向了更遥远的黑暗之中。
这个花轿带走的不是李贞丽,带走的是秦淮河畔每一个身不由己堕入风尘的女子,她的身上凝结了太多她们的影子,满心凄苦,终生飘零,纵然像最美的花朵曾经绚烂绽放,最终也会凋落成泥。
繁华盛世一场空,盼长做归来梦。
兰猗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脑海里做了很多很多的梦,有好的,有坏的,有甜的,有恶的。她醒不过来,也不愿意醒过来。她只觉得身子轻得不像是自己的,从媚香楼上跃下的那一刹那,她甚至有点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孙兰猗,还是李香君。
她很好奇为什么直到那个时候,她的脑子里还在思考这个看似无聊的问题。来到这个时代二十一年了,她以为自己已经快要忘记前世的一切,可当身子坠落的那一刻,她甚至无比期盼着掉下去摔死后,再次睁眼时能回到二十一世纪,回到那个能倚靠自己改变命运的时代。 沉香惑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