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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没说完,就听得油条冷笑一声:“你骗鬼呢?七少爷从来不用女仆,还被风传有断袖之癖。倒不像那三少爷喜欢虐待婢女,我看你们无非就是忍受不了打骂,从三少爷身边逃走的。”
听他这话似乎并不假。他对燕子府很熟悉吗?难道是被聘请的长工?兰猗心念一动,本想再套套近乎,可是油条子却恶狠狠的自言自语道:“他奶奶的燕衡,既然你不把老子当人,老子也要好好回报回报你!”
这话音分外恶毒,咬牙切齿。孩子们顿时吓了一跳,良久,却没再听到任何声响,油条早已走远,高大的身影没入了远处的黑暗之中。风声呜咽,好似厉鬼吼叫。
鹊乔憋了半晌,终于嚎啕大哭起来,眼泪像泄洪一般淌了满脸,嘴里叫着“娘”,一双小手在门板上不停的敲打,身子不知疲倦的碰撞,却都是徒劳无功。
兰猗也急了,摸着墙壁四处查看有没有逃出去的可能。
只有如柏却还算冷静,似乎这段逃亡的日子磨砺过后,他一夜之间长成了一个真正的小男子汉,不再是从前那个经常趴在周氏怀里撒娇的二少爷。沉默了一会儿,他对哭累的鹊乔道:“还是省点儿力气吧。我看这里并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地,过了今晚,天亮后总有出去的机会,到时再见机行事。”
鹊乔恨恨的看着他,哭道:“你总是说再作打算,不然就是再等等看,又不许我们回头去找楚老伯,眼下这个情况,还怎么见机行事?”
如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万万没想到平日柔弱爱哭、对他礼敬有加的鹊乔会出言顶撞,一时不知如何接口。
鹊乔又道:“我娘被那个糟老头子带走了,他们定然要欺负我娘……与其这样,还不如当场被百步蛇咬死算了!”越说越狠,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原本就在马车窗框上狠狠撞了一下,太阳穴边肿起的包还没消下去,脑子沉重如石,此刻神情激动,气血翻涌,竟摇晃了几下,站都站不稳了。
兰猗大吃一惊,忙扶住她:“鹊乔,你怎么样?别多说了,快坐下。”
“我不坐!我娘生死未卜,我怎么安得下心!”鹊乔十分固执,一把甩开她的搀扶,嗓子都要哭哑了。
兰猗又是心疼,又是愧疚,心中早已将自己痛骂了几百遍,怎么活了两世还跟小孩儿一样幼稚。
前世在孤儿院长大,被人欺骗又欺负的时刻多了去了,她早已练就了一副千锤百炼的心肠。可那时心眼儿再密,毕竟只是对付孤儿院其他孩子的欺凌,好不容易活到了二十四岁,真正在社会上打拼的时刻并不多,才工作两年,就被一场车祸夺去了性命,人情世故并不懂得多少。
特别是来了这大明朝以后,从一个千金小姐沦落到逃犯,要面对乱世中接踵而来的磨难,实在令人措手不及。
可再自责,眼下也已经弄丢了吴氏……
兰猗看着抽泣的鹊乔,试着去拉她的手,她却一下子躲开了。
兰猗低声道:“鹊乔,你别急,毕竟吴妈仍没醒来,就算他们起了歹心……对着一个染了蛇毒又昏迷不醒的女子,能做得出什么?你先宽宽心。”
没想到一听这话,鹊乔更恼了:“她不是你亲娘,你自然体会不到切肤之痛!等到他们做出来什么了,那已经太晚了!”
切肤之痛,切肤之痛!
一瞬间,兰猗脸色突变,苍白而无力。是啊,张氏被人糟蹋刺死,她作为唯一的女儿,却连娘亲的尸体都见不到,只能在逃命途中空对着一个脑海中八年养育之恩的娘亲来怀念,多可悲!
或许是她突然的沉默,又或许是她惨白的神色,鹊乔突然感到后悔,不该说那样的话去刺她的心。但鹊乔却依然气愤难平,忧虑满心,没有心思再来道歉。
三个孩子各自陷入无尽的哀痛和不安,像等待斩头的死囚犯人看着“斩立决”牌子扔下那般,等待着天明的到来。
一夜未眠,天终于亮了。
太阳渐渐爬上半空,阳光偷偷的从屋子的缝隙里漏出几丝亮光,灰尘在空气中翻飞,安静而寂寥。
夜晚寒冷,孩子们衣衫单薄,挤在一处取暖,手脚仍然冻得冰凉。好在这屋子虽没摆放任何一件家具,角落里却丢了几捆干稻草,看起来像是个堆放柴火的地方。
他们便躲在稻草中挨了一夜。
天亮很久了,可油条却没来。孩子们心中愈来愈恐惧,也不知是被人遗忘了,还是油条子故意为之。他们早已将这屋子检查了很多遍,依然没办法逃出去。
土砖房子虽不值钱,却坚固异常,屋顶又高,盖了瓦片,根本够不到;门板虽被打得砰砰作响,却厚度十足,从外面锁上了,撞都撞不开。屋子里除了稻草,什么东西都没有。大喊救命也没用,周围没有任何人应答,也听不到外面有其他声音。这个屋子,似乎独自立在荒郊野外。
饿了两天两夜,又挨了打受了伤,鹊乔渐渐发起了低烧,神智变得有些不清楚,迷迷糊糊的喊着“娘”。
兰猗的一颗心也渐渐沉了下去,抚着鹊乔烫人的手心,偶尔与靠在墙角的如柏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的眼底看到了绝望。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如此又过了一夜。到了第三天清晨,似乎有鸟儿的轻声叽喳,早风一阵又一阵的灌进来,冷得人直打哆嗦。
就在这个无人问津的时刻,门突然一阵乱想,被人从外面一把拉开了,油条子大踏步走进来,大大咧咧的打着哈哈:“哟呵!小家伙们还有气儿啊。走吧,可以出去啦!”他也不怕孩子们逃走,就叉着腰在门口等着,一张脸笑眯眯的,透着欠扁的可恶相。
突如其来的光明让孩子们下意识的猛然挡住眼睛,从指缝里依稀看到那张洋洋得意的脸。他们愣了半晌,突然互相拉扯着,连滚带爬的冲出了屋子。下意识产生的恐惧瞬间席卷,他们不由自主的靠在了一起。
油条“喂”了一声:“还要不要你们的娘了?要的话就跟我走,上车!”
孩子们定睛一看,燕子府赠与的那辆深蓝色马车正停在土砖屋子右侧,两匹枣骝马儿无聊的刨着蹄子,偶尔喷出一两声响鼻,摇头晃脑,一副闲适的样子。 沉香惑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