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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城依傍秦淮河而建。十里秦淮,河水汤汤,富贾云集,金粉楼台,华丽无比。
当年燕王朱棣迁都北京后,将南京留作了陪都,此刻看来,这陪都的风华丝毫没被北方战乱波及丝毫。
而外头的饥荒之灾更没有对这个烟水风华的宝地有任何影响,男子衣袂翩翩,举杯欢聚;女子装饰华丽,妩媚多情。所有人都沉醉于斯,尽情享受着旖旎风光。
长途跋涉后,已是满身尘土的吴氏牵着孩子们沿着秦淮河入城,一时间只觉得从地狱来到了天堂,看到那奢华气派的景象,又看看自己一身狼狈,不由自惭形秽。
兰猗感叹道:“我们从郊区田舍而来,那么多人吃不饱饭,可这里的人却快活得好似神仙一般。”
鹊乔早已看得痴了,闻着微风中若有若无的脂粉香气,用力吸了一鼻子,赞道:“南京真是个好地方,比我们苏州还要好。”
如柏“哼”了一声,踢了踢地面上的碎石子。
吴氏听到女儿不识愁滋味的言语,微不可见的摇摇头,苦笑道:“我只希望里长大人家中也是这样一幅好景状。”
天色已晚,沿着河边走了许久,找了一处干净的桥底过夜歇息。再繁华的地方也有穷人,桥底下还蜷缩着零零散散的几个乞丐,衣衫褴褛,面无表情,显然也正孤苦流浪。
吴氏让孩子们帮着捡了一些易燃垃圾、碎屑木料来,又向其中一个乞丐借了火,燃起一堆热烘烘的篝火,驱赶身上寒冷。白天放了晴,夜晚却分外冷。
就着几只破碗煮了些野菜和从牙齿缝里省出来的米糊糊,孩子们满足的吃了个饱。
吴氏道:“上河村就在南京城西边,离这里不远了,咱们走快些,最多再两日就能到达。”
鹊乔嘻嘻笑道:“所以娘给我们多煮了些吃的,就算没有吃食了,过两日我们也能吃饱饭了。”
仿佛看到曙光一般,如柏的双眸也放出异样光芒:“若里长收留我们,我一定好好干活,听他的话。等再过两年我长大了,就去边疆找爹爹,找娘亲,带他们离开苦寒之地。”
吴氏欣慰的一笑:“希望咱们遇到好人。”
兰猗靠在最接近河水的桥墩上,耳里听着他们低声交谈,目光却蔓延到远处朦胧的灯影之中。秦淮两岸,丝竹弦乐,昼夜笙歌,画舫凌波,鳞次栉比。
前世初时学诗只是咿咿呀呀跟着念,或者是应试教育下强迫的“填鸭式”教学;到这一世自小学习诗文,教学师傅倒是讲解了其中意境,却并未深入分析,而更注重于如何写作。
此时,在这个异世时空的秦淮河畔,她竟然能真切的感受到这首诗里表达的含义。
也不知娘亲和爹爹现下是个什么状况?
卖为官奴虽不至于遭受流放之苦,但挨打受骂、被人欺凌在所难免,娘亲身体柔弱,只怕承受不住;爹爹身子骨硬朗,终究挨不惯西北风沙之苦,一把年纪了,只盼别添病增痛。
还有侯方域,随侯恂回北京后又如何了?
这一辈子,恐怕再也不会相见了。
兰猗摸出藏在怀里的苏绣荷包,细细摩挲着那精致的一针一线,想起张氏,眼前似乎浮现了那张亲切温柔的笑脸,一时心酸难抑。
逃亡数十天,她好像已渐渐适应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只能把心事埋藏心底,似乎总有一种感觉,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这些人。
她心中唯有一个强烈的念头:活下去。
清晨,就在轻柔的桨声中到来。秦淮河上船只往来如梭,下帆停泊的盐船,揽客吆喝的客船,捕鱼捞虾的木筏,以及各种龙舟、画舫等游船开始活跃在河水之中,奏起繁忙乐章。
为了不被冻病,吴氏与孩子们轮流着守夜添柴火。兰猗第一个醒来,看着吴氏满布血丝的双眼,颇为心疼:“吴妈,你再歇息一会,我和鹊乔来做吃的。”
吴氏笑了笑:“好孩子,我不打紧。咱们随意吃点就赶路了。”
随后鹊乔和如柏也揉着眼睛爬起来,收拾好东西重新启程。
南京城以城中的南市街和北市街为中心,纵横划开,整齐规矩。市面上店铺林立,车马行人摩肩擦踵,比起苏州更多了许多热闹。
吴氏牵着孩子们横穿城内,前往上河村,一路只见到各色店面如“文记川广杂货”、“福广海味”、“金财号通商银铺”、“云来客栈”等,人头攒动;街边占满了小摊子,有品茶说书的、卖艺演杂耍的、挑葱叫卖的,无不挤满了人;还有花红柳绿的青楼门口站着的姑娘们,眼带媚笑挽着三教九流的人物来“做买卖”。
吴氏无心乱看,低声道:“如柏,你注意找一找地面有没有被丢弃的菜叶子,捡回去洗净可以煮菜粥喝。”
背着破篓子的如柏进城后早已浑身不自在,一听这话,登时满脸通红,赌气道:“我不捡,要捡你自己捡。”说着脱下背篓一把丢过去。
兰猗眼疾手快的抢过来,坦然背上篓子,用眼神安慰了一下微微窘迫的吴氏,转头道:“孙如柏,你怎么还是这样不明事理?”
如柏见她直呼其名,连“二哥”都不叫,脸色由红转青,怒道:“关你何事?”
兰猗不想与他做无谓的争辩,重重的“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理会。
吴氏和鹊乔见兄妹两又都呛上了,一时也无法。忽然前头小广场旁边渐渐聚拢了一群人,对着墙面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吴氏为了缓和气氛,温言道:“如柏,兰猗,我们也去瞧瞧热闹?自打进入这南京城,可真是处处新鲜。”
她话音刚落,拥挤的人群突然自动分开两旁,从中走出一群身着戎装、手持兵器的官兵,快步走到小广场的另一侧,贴上了一张告示。
见到官兵,吴氏和孩子们骇了一大跳,下意识的急忙转过身,掩着头,缩在一个卖煎饼的小摊子后面,等那些官兵们走远了才抚着砰砰乱跳的心互相望了一眼。
“苏州府武官的家眷逃了,咱们的官府操个什么心?”
“这你就不懂了,肯定是逃犯四处流窜,逃出苏州了呗!你没看到告示上写了重金悬赏吗?要是捉到了这些人,可得好好发他一笔横财。”
“就你这德行能捉住逃犯吗?真会白日做梦,哈哈!” 沉香惑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