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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贝和柏安分居了,但未分餐。
柏安虽然不在家吃早饭了,但他晚餐时会准时回来。
他还像过去一样风风火火地走进屋子,只是见到海贝时会愣一下,好像见到了陌生人似的。
他坐在餐桌前也不像过去那么谈笑风生了,他吃东西很矜持,夹菜时小心翼翼的,喝汤也不敢弄出响声了。
他们也谈话,话语的内容多是媒体报道的近期发生的国内外的灾难性新闻:矿难、水灾、山体滑坡、地震、龙卷风或是由宗教信仰不同而引起的流血冲突。他们冷静客观地评判着这一切,如两个训练有素的新闻评论员。
很奇怪,分居后,尽管海贝还像过去一样精心地做饭,可端到桌上的晚餐连她自己吃了都会蹙眉头。
笋干会烧老了,吃起来发柴。海米冬瓜汤滋味寡淡,虽然说调料放得一样不差。她最为拿手的鲫鱼豆腐也煲出了腥气,大概是鱼鳃忘了掏出的缘故。
总之,菜的味道大不如从前,火候掌握得不对,熟的熟过了头,生的生得发愣。而且菜的品相也变了,颜色暗淡陈旧不说,形态一派萎靡得不忍直视,就像被老鼠给糟蹋过了似的。
柏安常吃得发出叹息声。不过饭毕,他还是像以前一样终于职守地帮着海贝把油腻的碗筷拾进厨房,用清水冲刷了,各就各位地放在洗碗机里。
做完这一切,他就回自己的卧室了,而海贝则走向她的卧室。
他们这套房子共有四间卧室。一间大卧室,是她和柏安同床共眠时用的。三间小的:海贝,柏安,儿子各一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柏安主动去他的卧室独睡了。
最初的时候,海贝还是住在老地方,心想床上只她一人,也算分居。
然而过了几天,她也搬到自己的卧室。她怕柏安以为她睡在大床上,是在期待他回去。她要用行动告诉他:她并不在意分居!
他们在各自的卧室中时,门窗紧闭,就像固守堡垒一样,而他们那间大卧室则像战时的中立国一样,虽然向两方的人都敞开了大门,但因为他们心中战事正酣,所以尽管它安宁舒适、风光无限,他们都不肯踏入这个领地了。
分居带来的生活细节上的变化,也一波一波地呈现了。
比如洗衣,公用卫生间是他们的洗衣房,以往柏安会把换下来的内衣内裤丢在那里,由海贝一并洗了。可他现在放在洗衣桶旁的只是外衣外裤,他自己洗内衣内裤,然后吊在晒衣架上。
海贝看到丈夫晾出来的湿漉漉的内衣内裤,会在心中不屑地哼一声,对自己说:他这是在洗刷罪恶,他在周末穿着它去第三空间做了孽!
就这样,她在帮他洗外衣外裤时,就没有好声气,觉得柏安让她对付的,是两个光明正大的傻瓜,而老谋深算的骗子却在柏安的掩护下,逃之夭夭了。
她在晾他的外衣外裤时,连褶痕也不抖,顺手一搭,就像打发两条癞皮狗一样,骂一声,去你们的吧!
还有电话。以往家里的座机电话铃声一响,谁离着近谁就自然而然去接了。现在呢,铃声响了,两个人却都呆在自己的卧室中按兵不动,由着它任性地叫到底,无人搭理,好像谁接了电话谁就由皇帝堕为了奴仆。
海贝下了班后的社交圈子窄,她明白打电话的十有八九是找柏安的,所以铃声频频作响时,她怡然自得地翻着闲书。
柏安呢,他似乎也并不介意可能错过的重要电话,连头也不探一下。固定电话成了被他们遗弃的孤儿,而手机在此时成了各自的私生子,小心呵护着。
海贝常常听见老公或高或低地在手机中与人讲话。
他声音高时,她能听个大概,大抵都是案子上的一些事情。而他声音压得低、她什么也听不清时,便认定他这是和一起去第三空间的女友通电话,心就会烦乱起来。
李好找她的时候最多。她一旦问海贝为什么不接家里的电话,海贝就会撒谎说:“她在洗手间”,“或是在厨房。”
李好说:“不是和柏安闹别扭了吧?”
海贝说:“哪能呢!”
有一次海贝放下手机,立刻冲出屋门,打算去厨房的冰箱倒一杯冰镇杨梅汁,谁知竟与柏安撞了个满怀。
柏安正站在她卧室门口半米处,煞有介事地拿着一幅风景油画在走廊的墙壁上比画着。海贝在猝不及防中与他的身体接触的一刻,他发出几声奇怪的笑声。
当海贝缩回身子时,柏安问她:“这幅画挂在这里合适吗?”
海贝看了一眼,那是一幅描绘俄罗斯深秋草原的风景油画,色调深沉静寂而又苍凉辽阔,它最佳的栖身处应该是客厅半明半暗的北墙,而不是走廊昏暗的墙壁。这样的墙壁悬挂此类画,画不是活了,而是死了。
海贝说:“这幅画放在这里,就像我放在这个家一样,是不相称的!”
此话一出,连海贝自己都惊讶了。
柏安提着画的胳膊垂了一下说:“不相称就算了。”
接了李好问徐明的电话之后,海贝一边帮李好查着徐明的现任女友,一边想着她与柏安的现状,好像李好有什么话要说,但没有说。
这个周六的海贝便把手机打开,放在家中的固定电话旁。
她守着它们,就像守着一双病儿,满怀焦虑。
她期待柏安能打回一个电话,然而没有。
到了黄昏,她受不了这煎熬,鼓足勇气按下了老公的手机号码。蜂音声鸣响了很久,柏安才懒洋洋地接了电话。
他绵软地“喂——”了一声,海贝便开始结结巴巴地说:“我切菜时切着了手指,血在流,找不到止血的药粉和绷带。”
柏安在电话那头打了一声呵欠说:“在客厅书架下的小药箱里啊。”
海贝“哦”地应了一声,既没问他在哪里,也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很客气地说了声“谢谢”,放下电话。
放下听筒后的海贝愣怔了很久,然后走进厨房,用锋利的菜刀切了一下右手的无名指,鲜血从刀口处滴答滴答地流到地板上。
她走进客厅,血也跟着一路走进客厅。她打开小药箱,先为伤口敷上药粉,然后用绷带把伤指层层包扎起来。
那枚结婚时柏安送她的钻石戒指就被紧紧地裹在里面了,它就像一轮陷入了乌云中的明月,顿时消失了光影。
周一的傍晚,柏安回来了。
他看上去瘦了一圈,眼睛里布满血丝,很疲乏的样子。
海贝想他一定是在第三空间与情人欢娱时消耗了太多的气血,这让她很愤怒。
她戴着橡皮手套做了晚餐,把黄瓜切得长短不一、粗细不均地堆在盘子中,炸了碗鸡蛋酱,下了子儿挂面。
这种炸酱面,曾是他们夏日时最喜欢的晚餐,柏安往往要吃上两碗,然后撩起背心,拍着突起的肚子慨叹:“美啊!”
可海贝这次将面条煮过了头,面条断肢解体的,成了糨糊。不仅柏安没胃口,就是海贝自己也是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他们吃饭的时候一直沉默着,柏安大约受不了这死一般的寂静,他去客厅打开了音响,肖邦的钢琴曲带着股清凉之气,像泉水一样汩汩流来。
柏安回到餐桌时,海贝已经开始收拾碗筷了。
柏安对妻子说:“你的手指受伤了,还是我来吧。”
海贝说:“我可以戴橡皮手套。”
“万一手套破了,会感染的,还是我来吧。”柏安说。
海贝就转身回她的卧室了。
她躺在床上,听着钢琴曲中掺杂的一缕缕柏安冲洗碗筷的水流声,心中充满了柔情和伤感。
她多么希望第二天早晨起来,老公的柜子里再没有新加的旅行票据啊。
第二天早晨,海贝起来的时候,柏安已经出门了。
她走进他的卧室,柜子最里的一角,两张叠压在旧机票上的由本市到北戴河的往返火车票。
这两张刚刚用过的车票就像两条沉重的钢轨,压过她的心头,让她透不过气来。
北戴河有海。海贝仿佛听到了海风中柏安快意的呼喊,在这呼喊声中,一定有一个女人温柔的潮汐声与此相和着。
海贝摇晃着走出老公的卧室,好像刚从停尸房看完亲人的遗体似的,彻骨悲凉。
她回到卧室躺了片刻,然后起来换上一条藏青色的长裤,一件宝石蓝色的低胸收腰的纱绸短衫,将头发高高绾起,换上半高跟皮鞋,像很多单身的上班族一样,下楼后在早点铺买了两根油条,一纸杯新鲜豆浆,边走边吃。
海贝昂首挺胸地走进办公室,她那饱满的精神状态让人以为她中了彩或是升了职,她还在工作台前低声哼起歌来。 木讷老公俏虎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