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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里的雨格外的细软稠密,行走在常坪镇的石板街巷总会误以为入了烟雨迷蒙的江南水乡。那条通往镇中学的必经之路从头到尾大约有三里多长,从那些灰墙黛瓦的缝隙里还能寻得旧时繁华的影子。至今,周围方圆百里的村庄还保留着隔三岔五到这儿来赶集的习俗。
随着改革开放的汹涌浪潮,常坪镇也不甘寂寞,在这个季节开始焕发着勃然生机。油纸伞下荡漾着各样的叫卖声,馋嘴的小孩子们顶着湿漉漉的头发乐此不疲的穿梭其中。
黄菜花十一岁时就不得不辍学在家帮扶着家里患有眼疾的母亲操持家务活。她生来就能说会道,除了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外,她还会做各种馅儿的煎饼,深得村里人的好评。这或多或少给了她一些安慰。几年后,弟弟黄汉生顺利地考上了常坪镇中学,她脸上的笑容又比平日里增添一些,似乎一家人的日子突然有了奔头,她随父亲去镇里赶集的日子也日趋频繁了些,总是想着法子攒钱以供黄汉生念书之需。可是农产品的廉价就是家里人一年不吃不喝也攒不下几个钱来。
寄宿在校的黄汉生深知家里的不容易,他有时候一天就吃一顿午饭,也总是捱到最后一个去食堂打饭,偶尔碰见厨房师傅心情好还能多给他装一些,他就如获至宝似的能高兴一整天。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自由活动时间,天气初晴,正是户外活动的好时候。同学们欣喜地在操场上打球、跳绳、嬉戏、追逐,黄汉生却独自一人坐在教室里看书。班长吴倩不动声色的出现在他面前并塞给他一个刚起锅不久的油炸萝卜盒子,他闻着那诱人的香味不由得抬起头瞟了吴倩一眼便迅速转过身去继续看书。
吴倩见他如此反应并没有生气反倒更加欣赏面前这个英气十足的少年。她眨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我知道你有骨气,可我不是同情你,我是真心喜欢你。反正你不接我就站这儿不动。
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不光长得好看,成绩好,心眼也……哪能无动于衷呢?黄汉生缓缓抬起头望着那对清澈的眸子,他的心顿时融化其中……吴倩抿嘴笑了笑索性紧挨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并一把夺去了他手中的书高兴道:“你快趁热吃,书给我看会儿。”
黄汉生大口咀嚼着心里突然想着姐姐做的煎饼来,他觉得这萝卜盒子与姐姐的煎饼相比味道差多了。他忙几口吞咽了手中的萝卜盒子转过身,这萝卜盒子多少钱一个?
吴倩合上手中的书瞥了他一眼,怎么?他还打算还我不成?
黄汉生腼腆地笑了笑,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我姐姐做的比这个好吃百倍,你信吗?
吴倩盯着他看了几眼抿了抿嘴,叫姐姐来摆摊吧,肯定挣钱。
黄汉生一脸兴奋的表情,我也是这么想。他打算这周末就回去说给姐姐听。
在黄汉生几番劝说下黄菜花渐渐动了心,她有些半信半疑地盯着黄汉生,我做的真比集市摊上的还好么?
黄汉生有些着急嘴巴开始连珠放炮似的:“骗你小狗,人家的都能卖光,我对你有信心。说不定我们家一下子就摆脱贫困了。”
最后一句话说得黄菜花心里痒痒的,两眼闪烁着星星一样的辉芒,要是能让家里过上好日子,我豁出去了,摆摊去!可她转念一想这没有本钱想也是白想,她不由得唉声叹气起来。
黄汉生瞟了姐姐一眼皱了皱眉,这又怎么了?他盯着姐姐看了半晌忍不住道:“你不相信?”
黄菜花摇了摇头:“没有本钱,都是空想。”
“借呀。”
“找谁借?”
“这么多亲戚,我就不信借不来。”
黄菜花摇了摇头,家家都差不多的光景,谁又有几个多余的钱可供拆借的呢?她心里头泛起的那点小浪花瞬间便沉浸于湖底。其实她每次赶集回来都曾萌生过出去做小工赚钱,可去哪儿做什么呢?做保姆吗?她是断然不会去的!她觉得除了能暂时缓解窘况根本上改变不了命运。她就这么一直想着纠结着。这会儿听弟弟这么说她还真是动了心,可没有本钱想再多都是徒劳。
她默默地从灶台前面走到柴垛边蹲了下来望着那黑锅底下正烧得旺的火苗发呆。
黄汉生悄悄瞥了黄菜花一眼,他想姐姐这么能干的人肯定不甘心就这么窝在家里,况且自己能上学也多亏了姐姐的帮扶,要不然他现在和村里那些放牛娃没什么两样。他豁地站起身:“我去给爸妈说说看。”
“家里没有钱,说了也是白说。”
黄汉生紧攥着拳头,只要爸妈支持,总有办法的。黄菜花感激地看了弟弟一眼摇了摇头。
黄汉生笑了笑:“还没有开始呐!千万不能气馁!明朝开国皇帝还当过叫花子呐!”
弟弟这句话似乎一下子鼓舞了黄菜花的士气,看来弟弟长大了。她望着弟弟的背影双手紧握着拳头,她下定决心试试看,不撞南墙决不回头,水汪汪的大眼睛透着几许坚毅的神色,仿佛一家人未来的好光景似放映一般呈现在她的面前。
黄菜花呆坐在柴垛上胡思乱想了一阵,直到夕阳的余辉从灶膛前的小窗沿爬了进来,她才猛然想起一家人的晚饭还没有准备呐。
院门前的枝丫渐渐在天幕里变成了铅色,远山的树梢披着零零碎碎的铜色,它们影映在山峦中像悬挂在鸳鸯村上空的一幅绝妙的油画,鸟雀的私语逐个跌落在村落旁,给人一种无穷的想象与震撼。
黄菜花无暇顾及这些,她急忙下了院子弯腰在自家菜园子里拔了几棵青菜在门前的水缸前清洗了三遍便回灶屋忙活去了。
此刻,黄菜花的父亲黄时新牵着他们家那头耕牛从西边田埂上不慌不忙地往家赶,他的神情看上去有些疲惫,一路低垂着头一副心思重重的样子。他满脑子都在想着儿子黄汉生说要去给他姐姐借钱摆摊的事情。他不是不支持女儿黄菜花出去摆摊,可他脸皮薄,开口找人借钱他还是有些张不开嘴。况且这包产到户也没有几个年头,这左邻右舍的日子都好不到哪里去,就是有几块闲钱人家也未必会借。找别人借钱他可不敢说有多大的把握,更别说叫娃娃去借了。他正愁思着,耕牛的尾巴摇摇摆摆地甩来甩去正好甩在他的臀部上,疼得他骂骂咧咧地拍打了两下牛尾。又朝前走了几步,他突然停下脚步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自言自语着,这头耕牛岂不就是钱吗?干嘛要低三下四?
他想到这儿,紧缩的眉头舒展开去。他心里纵然有万般的不舍,可和女儿摆摊的事情比较起来还是值得的。他心里不由得盘算着要是犹犹豫豫不帮女儿出去摆摊单凭几亩薄田,这穷得舔灰的家境就是再过八年十年也是无法改变现状的。若是支持女儿出去指不定还真能闯出一条明路来。他相信凭他女儿的能力将来肯定能开上饭店带领全家人脱贫致富。他想无论如何都要让女儿出去试一试,他一边往前走一边琢磨了一会儿,他觉得眼下没有别的什么事能比改变目前家里生活境况更为重要的了。他仰起头望了望碧蓝而幽远的天空默默地想着一家子未来的光景,心里顿时无比的敞亮,肩上的担子似乎在这一瞬间里轻松了许多。
黄时新迈着愉快的步子回到家,拴好他的耕牛然后习惯性地洗净双手才进屋用热水泡了一会儿双脚。他进屋后一直没有开口说一句话,黄菜花从她父亲的脸上并没有看出父亲此刻的心情到底是好是坏。
她忐忑不安地看了弟弟一眼又看了看她的母亲,三个人都望着黄时新的面色不敢多话,仿佛都在巴望着黄时新能许一个他们说话的机会,屋子里沉寂得只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与自个儿的心跳声。
直到全家人围上饭桌,黄时新才冷不丁地说要卖牛,这一下子惊呆了所有人。沉默了半晌,江雪莹轻咳了一声悠悠道:“那以后耕地怎么办?”
黄时新看了江雪莹一眼一脸的和颜悦色,眼下凑钱给花儿去学做生意最要紧。
黄汉生望着父亲的表情高兴地扬了扬眉头大声道:“姐,我说什么来着?你看爸很支持你呐!”
黄菜花有些兴奋,可她转念一想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以后要是没有耕牛了那父亲岂不更累了吗?家里好些地都在那边山旮旯里,地质本来就硬,她不敢想象全靠人力来松土是个什么样子,她心里不由得酸酸的,哽咽了好半天憋出一句话来,爸,还是别卖了,先去找亲戚朋友借借看。黄时新摇了摇头,唉,花儿啊,现在谁家能有几个宽裕的钱借给你呀?
“先试试看,若是借不着再说。”
江雪莹也不由得点了点头道:“花儿说得对,她爸……”
黄时新连忙打断江雪莹的话,你别跟着娃子们瞎掺和了,就算有人肯借给我们,可这家借几块那家借几块一下也凑不出一百块。再说万一人家不借还把自己给做贱了不是?
江雪莹瞟了黄时新一眼没有说话,虽然这头耕牛是家里唯一值钱的宝贝,但是要想致富单靠那几亩薄田肯定是不行的。
黄汉生忍不住插嘴道:“反正守在家门口肯定是守不出好光景来的。”
黄时新笑得裂开满嘴黄牙齿,菜花会做好吃的还能卖钱,为什么要白白浪费掉呢?就这么定了,明儿汉生陪我去集市卖牛。黄时新一时高兴说得满嘴的口水沫子四处乱飞。
江雪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以后家里就辛苦花儿了。黄菜花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她紧攥着拳头像宣誓一般:“只要能让家里早点过上好日子,再苦再累我都不怕。”
她这一句话顿时把家里人逗乐了,沉寂多时的屋子里荡漾着愉悦的笑声。
黄菜花心里尽管有些舍不得父亲卖掉耕牛,可她想着自己能出去摆摊做买卖心里还是无比激动也满怀着憧憬。她放下筷子两眼窝着笑望着父亲道:“爸,您可别着急贱卖了它。”
“放心吧,爸心里有数。”
黄菜花站起身伸出双手道:“爸我再去给您盛一碗饭吧。”
黄时新看了看自己见底的饭碗忙递了过去,奇怪,今晚烧的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可口呐。
饭后,黄时新去牛棚里给耕牛喂了几把黑豆和嫩草沫子,他望着耕牛吃得津津有味,自个心里却窝着好多说不出的酸楚情绪。到如今,他才明白当初土地承包到户时他的父亲宁愿选偏一点的农田也要得到这头耕牛的意图,现在想起来自己当初顶撞他老人家是多么的幼稚呀。他不由得低下头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想等耕牛卖出去后得去他父亲坟头上把自己这两年的心里话同他父亲好好说一说。
他往前移动了几步缓缓伸过手去摸了摸耕牛的脊背,又叹息了一声便默默地蹲在牛棚边,嘴里不停地小声念叨着什么,看那情形他仿佛是在和耕牛话别一般。
第二天中午阳光透出云层照在黄家门前的菜园子里显得格外的明媚耀眼,就连院子边的那树桃枝上的花骨朵儿比往日更加密稠饱满了些,几只鸡在草垛里欢腾的节奏似乎比往日里更加殷勤。黄菜花望着眼前热闹的景致脸上并没有像往日那样心花怒放反而变得心事重重起来。她想着自己和这一家子的命运无法静下心来感应它们的欢喜。她时不时站在院门前巴望着外面的那条小路,她期望在路的那头忽然出现她父亲和弟弟的身影同时她又希望家里那头耕牛的缰绳依然牵在父亲的手中。依稀里,她仿佛又听见了耕牛哞哞的叫唤声,是那么清亮直嵌入她的心底并刺激着她敏感的神经
此刻,她的内心有等待的焦急也有忐忑不安还有点矛盾,她就这么来来回回地站在院门口煎熬着她的内心。
直到傍晚,太阳把树枝丫印在黄家的土墙壁上时,黄菜花在灶屋里听见了哞哞的叫唤声,她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忙拨开烧得正旺的柴火跑出来站在大门口。她擦了擦眼睛看清了父亲和弟弟颓丧的表情,在他们身后耕牛正朝她摇了摇尾巴又叫唤了几声,似在告诉黄菜花它终于回家了。
黄菜花心里虽然有些失落但是她很快绽开笑容上前摸了摸耕牛的脊背抽搐着双唇,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呀!
黄时新木纳着脸没有说话,自顾自地牵着牛往牛棚那边走去。
黄汉生看了父亲一眼转过头悄悄对黄菜花道:“姐,不是卖不出去,是人家故意压价,一个比一个给的低,爸一生气就给牵回来了。”
黄菜花愣了几秒钟快步走过去站在父亲旁边安慰道:“爸,耕牛这么好可不能贱卖!”
黄时新拍了拍耕牛的脊背,好好的,可不能便宜那些趁火打劫的家伙
“爸,还是我去借借看。您不用出面,就是借不来也没有丢您的面子。”
黄时新瞥了女儿一眼哼了一声道:“你能借着那么多钱来我就不姓黄了。”
这时江雪莹从后面山坡扛了一筐猪草回来听见丈夫的话不禁笑道:“那你不姓黄姓啥子呢?依我看还是让花儿去试一试,借不借得来没啥子紧要,起码也能试出点儿人心来。”
黄时新沉默了半晌,他觉得江雪莹说得很有道理。无论是亲人还是朋友只要能在你最困难的时候施以援手起码都是真心待人的。俗话说患难见真情嘛,他倒要看看平时大老远看见就扯着嗓门招呼得特要紧的那些面孔到底包裹着多少真心和假意。倘若真能借来钱那家里的耕牛就能保住了,要是借不来,也好趁这个机会分清一个好坏来日后岂不可以多长一个心眼儿了吗?这还真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黄时新想到此不由得眉开眼笑,让孩子去试试也未尝不可,实在不行再想别的办法嘛。难道活人还能给尿憋死不成?
黄菜花见父亲点头答应了,她便高兴地进灶屋做饭去了。 花开荼蘼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