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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3年4月9日，星期五，上午十一点半。虹口，红日茶馆。

　　大爷就是大爷，大爷不是代号，他的名字就叫大爷，这让他占尽了口舌上的好处。有人问他，他父母怎么给他取这么个名字，他就笑了，说他父母一个是聋子、一个是哑巴，从小被人欺负看不起，生下他后就愤世嫉俗的取个“大爷”的名字。

　　大爷姓李，全名叫李大爷，街坊邻居开玩笑时，常拿他开涮，说是“你大爷”，这么一传来二传去，李大爷就成了街坊邻居的大爷了。

　　大爷小时候常常被人欺负，现在却威风了。大爷之威，得益于日本人。他有个儿子，在日本留过学，娶了个日本媳妇，所以他算是日本人的亲戚，加上他做上海菜一绝，就成了日本宪兵司令部内唯一的中国人。大爷之威，还在于他不做菜，只指挥日本厨师做菜，这让他有种高高在上的威仪。他常常一手吸着旱烟袋，一手用夹生的日语指挥日本厨师做上海菜。他看着小日本听他的话，心里就乐，一乐就想起宋万堂来。

　　没有宋万堂，大爷早就死了。往事不叙，大爷十五岁时便是红帮弟子，跟着宋万堂混江湖。后来，宋万堂做了帮主，大爷却归隐开了这家红日茶馆。大爷的儿子叫李全。李全上学学费都是宋万堂出的，包括去日本留学。李全学成归来时，带个日本女人回来，大爷不同意，不让媳妇进门，亏得宋万堂从中斡旋，大爷才同意这门亲事。大爷没想到，日本媳妇不像日本鬼子那样恶毒，反而贤惠孝顺，除了照顾好家庭以外，还在日本天皇幼儿园当老师，这样不但挣了一份钱，而且孙子上学也节省了一大批开支，乐得大爷心里整日美滋滋的。

　　红日茶馆与日本宪兵司令部隔着一条街，大爷大部分时间在茶馆，只有德川将军想吃上海菜，或者宴请中国官员时，他才会到宪兵司令部指挥日本厨师做菜。

　　茶馆里，有间小厨房。大爷手痒时，也做些小菜，自个儿吃。今天，大爷却做了一大桌子菜，分量足有十人的分量。显然，大爷要请人吃饭。

　　茶馆伙计是个十七八岁的男孩，是南京人，父母被日本人杀了，逃到上海来，大爷见他可怜，就收留了他。男孩叫曹贵，看着大爷做饭，问：“大爷，今天请客呀？这一大桌子菜，来的人不少呀？”

　　大爷眉开眼笑地回答：“人不多，就俩。”

　　曹贵惊讶地指着满桌子菜，问：“俩人吃这么多？”

　　大爷瞪了曹贵一眼，说：“你瞎操啥心哩！”

　　曹贵笑道：“我知道了，是你儿子和媳妇吧？”

　　大爷摇了摇头道：“比我儿子和媳妇还亲哩！”

　　话刚落音，一个女人笑道：“大爷，我都闻到菜香了，好久没吃过您做的菜了，馋死我了。”

　　大爷闻声，快步从厨房里走出来，笑道：“格格，来了！”

　　进茶馆的一共两个人，正是白剑生和宋格。宋格笑道：“我们一来，您这茶馆就歇业了。”

　　大爷早把“今日歇业”的牌子挂在外面，闻声笑道：“关一天不碍事的。”

　　白剑生向大爷鞠了一躬，道：“大爷您好！”

　　大爷道：“使不得，使不得。您是帮主的姑爷，我怎么受得起？”说着去拦白剑生。

　　宋格阻止大爷，笑道：“您受得起！”

　　大爷激动地说：“好，好！格格说我受得起，我就受得起。”

　　宋格对白剑生说：“我娘从小就去了，爸爸忙得很，我是跟着大爷长大的，从小就吃大爷做的饭，大爷的上海菜可是一绝呢！”

　　白剑生道：“今日我就好好尝尝大爷的手艺。”

　　大爷示意二人坐下来，对白剑生说：“我没什么本事，能活到现在，全靠帮主照顾。格格是我从小看大的，我早把她当成自个闺女了。”

　　宋格笑道：“我就是您闺女。”

　　大爷笑道：“来，你们尝尝，看我这个老不死的手艺搁下没？”

　　宋格道：“大爷又胡说八道了。”

　　大爷从腰间拿出旱烟袋，对白剑生说：“我抽袋烟，不介意吧？”

　　宋格眼睛一瞪，道：“他敢！”

　　大爷瞪了宋格一眼，笑道：“胡说什么！他是咱家的姑爷，以后要听姑爷的话，知道不？”

　　宋格咯咯笑道：“知道了，大爷！”

　　大爷催促二人吃菜，他一口也不吃，就吸着旱烟袋看着二人吃。他见二人吃得香，脸上的皱纹也舒展了，心也阔了。吃完饭，宋格跟大爷说有要事谈。大爷明白，吩咐曹贵将店门关了，然后领着二人去了楼上卧室。大爷的卧室，简陋却整洁。大爷对二人说：“我就住在这里，家里全儿他们三口住。”

　　宋格说：“住在这里也方便，不用来回跑。再说也不用您去接孙子，一切都用嫂子呢！”

　　大爷叹了口气道：“京子要不是日本人，我这心里会更美呢！”

　　宋格道：“大爷又多想了。虽然日本鬼子侵略中国，但也不代表日本人都是坏人。”

　　大爷道：“我活了大半辈子了，这个道理我懂。”

　　宋格道：“您不回家住，是怕别人说您吧？”

　　大爷叹息道：“有人戳我的脊梁骨，说我是汉奸。”

　　宋格道：“大爷，您听说过‘门徒小组’吗？”

　　大爷眉头一皱，道：“‘门徒小组’？我听日本鬼子谈起过。有一次，大概是一年多前，一个叫松下的老鬼子被刺客杀死了，就在宪兵司令部门口，一枪击中眉心，枪法太准了，杀手是个神人。我听日本鬼子说，这事就是‘门徒小组’干的！”他竖起大拇指，“非常了不起！”

　　宋格拉着白剑生的胳膊说：“松下老鬼子就是他杀的！”

　　大爷惊愕道：“什么？是姑爷杀的？姑爷是门徒小组的？姑爷是共产党？”

　　白剑生点头道：“我是共产党，门徒小组组长。”

　　大爷脸上荡起了笑容，握住白剑生的手道：“好样的！好样的！我说我家格格怎么会嫁给你，原来你是大英雄！”

　　白剑生笑道：“大英雄不敢当，我只是做了一个中国人应该做的事。”

　　大爷松开白剑生的手，猛抽两口烟，问格格：“帮主一定知道姑爷的身份！”

　　宋格点头道：“爸爸知道他的身份，我现在也是共产党！”

　　大爷一连说了几个好字，皱纹猛一舒展，笑道：“你们想杀哪个鬼子？”

　　宋格笑道：“您猜到我们来的目的了？”

　　大爷点头道：“大爷可是混了一辈子江湖，虽然早就隐退了，但这点常识还是明白的。你们俩向我表明身份，一是信任大爷，二是有求大爷。信任大爷，大爷高兴。有求大爷，大爷不高兴。咱们是一家人，不用求来求去，你们怎么说，大爷就怎么做。”

　　宋格挽住大爷的胳膊，笑道：“还是您疼我。”

　　大爷伸手在宋格头上一摸，笑道：“闺女呀！说吧！”

　　宋格道：“我们想杀苍井巷！”

　　大爷哦了一声，道：“苍井巷！”说着吸了一口旱烟，发觉没了烟丝。宋格抽出手，从桌上拿起烟丝来，塞到烟袋锅里，为大爷点上。大爷笑着看宋格点烟，笑道：“我知道这个苍井巷，好像是梅机关的一个课长，就住在司令部宿舍楼。”

　　宋格道：“就是他！朱叔叔就是他杀的！”

　　大爷惊道：“老朱是他杀的！老朱是他杀的！”他向白剑生和宋格看了一眼道：“你们是为老朱报仇的？”

　　白剑生道：“我们杀苍井，一半是为朱叔叔报仇，一半是想告诉日本鬼子，中国人一定要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

　　大爷一拍大腿道：“共产党是好样的！咱们一定要宰了苍井鬼子！”

　　白剑生道：“为了震慑日本人，我们想在宪兵司令部宰了苍井！”

　　大爷看着白剑生，脸上有了敬慕之色，对宋格道：“我知道帮主为何同意你们的婚事了！姑爷有种！咱们就在宪兵司令部宰了苍井！” 间谍教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