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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1年12月1日，星期一。法租界与华界交合处，十六铺码头。

　　林森木和庄亦初的婚礼在黄浦江上举行，成为上海滩难得的盛事，自五天前在各大报纸上发布消息后，十六铺码头成为一时欢笑的乐园。【“方九里，旁三门”的十六铺码头，位于法租界和华界的交合处，明属华界，暗由法租界操纵。】自淞沪会战爆发后，租界变成了孤岛，昔日上海滩的风采就不复存在了，日本人俨然成为上海滩的新主人。庄穆公是上海滩的名人，关系通达公共租界、法租界、日租界和华界，他招贤纳婿，宾客自是络绎不绝，就连华中派遣军司令部、日本宪兵司令部都送了贺礼，梅机关影佐祯昭亲自祝贺。婚礼就在胡佛总统号客轮上举行，公共租界工部局李德尔和冈本一策是主婚人，中央巡捕房全体出动，四围戒严，规模之高无与伦比。

　　上海滩码头北起虹口，南到十六铺，一弯新月形的黄埔滩头，掌握着上海滩水上经济“输入口”。码头上的脚夫，基本上都是青帮弟子。吴世宝自成为特工总部警卫队队长，这个青帮头子几乎控制了整个上海滩的“船运费”。现在，他的渡船也全体出动了，帮着庄府运载婚礼所需用品。在胡佛总统号客轮周围，横亘着几艘大船。这些大船是胡佛总统号客轮的点缀，也是风景，船上也布置了桌椅。庄府的婚礼分两个级别，上海滩的官员、要人都集中在胡佛总统号上，一些与庄老有生意来往的客人都集中在大船上。这时，吴世宝的小渡船载着婚宴用品向胡佛总统号客轮和大船上分运。

　　吴世宝看着青帮弟子忙碌着，目光却瞧向了万墨翰。吴世宝想不到万墨翰这些年搜刮了这么多的民脂民膏，竟然运了二十艘船才装完。当然，这些物资是藏在婚礼用品中的，但加起来分量也是很足的。

　　万墨翰见吴世宝瞧向自己，嘴角边挂着一抹冷笑，暗想吴世宝这次是死定了。运往一艘刻着“大风号”的大船物资，其实是大公制药厂的药品。这些药品将运到苏北抗日根据地。这是门徒小组帮万墨翰拿到楼兰女尸的条件，要万墨翰找吴世宝帮忙。万墨翰有这个便利，他与吴世宝的关系还不错，至少在公共租界，吴世宝是看着万墨翰过日子的。这些青帮弟子的活路都掌握在万墨翰手里。万墨翰看见文奕恒登上“大风号”时，对这位管事起了敬仰之心。他答应中共的条件，并非只是为了拿到楼兰女尸，他敬重一切有爱国心的人，何况文奕恒是门徒小组的“国师”！

　　文奕恒站在“大风号”船头，隔着老远，向万墨翰缓缓行了一个军礼。这军礼包含了所有的语言。文奕恒这次将亲自随船去苏北，这些药品对新四军来说是至关重要的。这次运输药品计划，早在半年前就开始了。文奕恒一直在做庄老的工作，直到林森木射杀科瓦利受伤，庄老发觉女儿、女婿都是共党时，便铁了心帮助新四军。这些药品数量巨大，一旦被查，牵连甚广，就算庄老人脉极广，也难逃罪责。文奕恒向庄老交了心，告诉庄老他就是门徒小组负责人。庄老虽不关注政治，但人在工部局，对门徒小组也是有所耳闻的，见文奕恒坦言以告，更激发了老人家的爱国心。

　　这次海上婚礼，就是为了运输药品才举行的。

　　从大公制药厂将药品运出来是个难事，日本人对药品勘查甚严，而且数量巨大，所以为了将药品运出大公制药厂，只有让林森木和庄亦初结婚，当然二人也是求之不得的。

　　典礼在晚上八点举行，还差一个小时。庄亦初却有些度日如年的错觉。为了这个婚礼，她早在几天前就开始准备了，首先她定了婚纱和旗袍，都是叶茨帮她一起选的。叶茨是庄亦初的伴娘，白剑生是伴郎。这两位在十年前就成婚的夫妻，因为林庄大婚，也有结婚的感觉。这些难得的时光，让“杀龟行动”平添了一抹柔情。

　　叶茨的调令已经下来了，过几天将赴南京，任职南京政府行政院内政部副部长，兼任汪精卫的机要速记员。

　　“杀龟行动”是门徒小组在沪的最后一次行动。

　　门徒小组是誓死留在上海的，但为了抗战需要，周副主席亲自电令叶茨，门徒小组解散，剩余人员全部改变身份潜伏南京组成新的谍报小组。

　　林森木调令也下了，任职南京政府行政院警政部主任，部长正是76号头子李士群。

　　李士群看到叶茨和林森木的调令时，满怀兴奋。汪精卫调走叶茨，表明对他的信任。林森木走马上任警政部主任，正是他的下属，关系更近了，他便可借着林森木与日本人和汪精卫的关系爬得更高，至少比江苏省主席更高的权位。

　　所以，林森木的婚礼，李士群是最上心的，就连继续挖孙丙伦的情报都顾不上了。说来奇怪，他不找孙丙伦，孙丙伦却来找他。孙丙伦就住在特工总部，保护严密，这日听闻林庄大婚，知道“杀龟行动”第二步开始了。

　　孙丙伦见李士群的第一句话是：“这几日主任没找我，是不是觉得我没有价值了？‘国师’是谁，我不能说，说了就是死，你我都明白。不过，中共除了门徒小组外，还有一条潜伏线。”

　　李士群来了兴趣，说：“还有一条潜伏线？”

　　孙丙伦点头道：“现在几点了？”

　　李士群一愣，不知孙丙伦的意图是什么，看了看表，道：“距离八点还有半小时，有话你就快说，我要去参加林处长的婚礼，现在都有些晚了。”

　　孙丙伦道：“主任忙，改天再说。”

　　李士群知事情轻重，打电话通知杨枢，要他带着礼物先去十六铺码头，他晚会再去。挂了电话，李士群为孙丙伦倒了一杯茶，道：“老孙，我先前也加入过共产党，后来入C.C.成了中统，现在是南京政府的人。老孙啊！你我都是明白人，值此乱世之秋，‘良禽择木而栖’才是至理名言！你心里也不要有什么顾忌！”

　　孙丙伦叹道：“我一个叛徒，还能有什么顾忌？若不是躲在76号，恐怕早被打死了。”

　　李士群道：“老孙你放心，我不敢说在上海滩，但在76号我能保证你的安全。能歼灭共党和军统，你就自由了。”

　　孙丙伦淡淡一笑道：“上海中共地下党组织不止门徒小组，据我所知，还有一条潜伏线，就潜伏在主任您的76号。”

　　李士群皱眉道：“76号还有中共卧底？”

　　孙丙伦道：“李处长虽是中共卧底，但绝非是中共31号！再说，李处长是日本间谍，跟中共提供的情报能有多大价值？可自老秦死后，陆续有情报从76号流出，而且颇有价值，如果76号没有中共31号，这些情报从何而来？”

　　“中共31号！中共31号！”李士群走了几步，道：“贺加被人杀死，起初我怀疑是李处长所为，但现在看来不一定是了。吴队长的证据本不充分，只是当时我愿相信是李处长杀了贺加，所以没有深究证据。”

　　孙丙伦道：“是谁指证李处长是卧底的，谁就可能是中共31号？贼喊捉贼嘛！”

　　李士群皱眉道：“你的意思是林森木是中共卧底31号？”

　　孙丙伦摇头道：“这话我可不敢说，但我知道中共31号就潜伏在76号。”

　　李士群道：“林森木与日本人有关，又是汪主席的救命恩人，怎会是中共？”

　　孙丙伦道：“是主任不希望他是中共吧？”

　　李士群被孙丙伦看透了心思，道：“不是我希望林森木不是，而是他的确不是。梅机关对他已经审查过，连犬养中堂都没有看出破绽。没有证据，我若贸然抓他，得罪了汪主席不说，日本人那里也交待不了。”

　　孙丙伦道：“我可以建议一个人，他能找出证据，指证林森木是共党。”

　　李士群道：“谁有这个能耐？”

　　孙丙伦道：“李丁纯。”

　　李士群道：“李丁纯？”

　　孙丙伦道：“李处长潜伏门徒小组多年，对其手段、手法都有研究，况且他一直怀疑林森木是共党，由他来找证据，可事半功倍。”

　　李士群思索孙丙伦的话，觉得有几分道理，便要李丁纯过来。李丁纯面对孙丙伦，有种奇怪的感觉。孙丙伦是因他才被抓的，而他也因孙丙伦而暴露。好像两个人打架，你给了我一刀，我还了你一剑，是相互扯平的事情，不应该有胜利感。可是，孙丙伦现在是阶下囚，而他从潜伏转到猎人，这不能说不是一种胜利。

　　李丁纯认同孙丙伦的发现，称对林森木一直有所怀疑，但怀疑的绝不止他一人。

　　李士群问：“还有谁可能是中共卧底31号？”

　　李丁纯道：“王天风。”

　　李士群皱眉道：“王天风自上任以来，尽职尽责，抓了很多军统、中统分子，他怎会是中共31号？”

　　李丁纯道：“奇就奇在这里，王天风为何只抓军统、中统，不抓共产党？”

　　孙丙伦道：“因为他是共产党，是中共31号！”

　　李丁纯点头道：“国共合作只是一个幌子，若非张学良发动西安事变，重庆老蒋介石绝不会国共合作，一致抗日。戴笠是混混出身，用的都是江湖手段，你杀我一人，我必还杀你一人。可共产党就高明得多，他们得民心，懂智慧，深谙老蒋‘攘外必须先襄内’的道理，借咱们大日本帝国和76号之手，先杀军统、中统，排除异己。”

　　李士群不是没有想过此节，换做是他，也会这么做，可王天风是他的左膀右臂，杀了可惜，对王天风有爱才、惜才之心。吴世宝是青帮出身，除了捞钱之外，其余的都不放在心上。如果王天风是共党，李士群就如同断了一条胳膊，但至少比林森木是共党的要好，王天风的根植不深，动他很容易。

　　李士群看了看表，指针已经指向“八点”，林庄大婚已经开始了，他走出门外，遥看远处烟火升腾天空，炮声不绝不耳，目光中竟然隐藏着深深的杀机。 间谍教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