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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2年2月2日，星期一，中午十二点。虹口，提篮桥监狱。

　　苏醒不相信巧合，许多看似巧合的事件都是人为操纵的，尤其是在特工这行。

　　苏醒约见安子铭，就是要赴杨枢之约。当她驱车去提篮桥监狱时，心头上忽然升起一个可怕的疑虑。

　　杨枢和雷阳几乎同时进了提篮桥监狱，这是巧合吗？

　　苏醒根本不相信巧合！如果不是巧合，就是陷阱。只是，这陷阱是谁挖的？又是要谁掉进陷阱？

　　苏醒忍不住踩住了刹车，差一点撞到路边的电线杆上。

　　提篮桥监狱里到底有什么？杨枢为何自投监狱？雷阳被谁投进的监狱？看来，提篮桥监狱有非常重要的人物，这个人物是她苦苦寻找的“姜太公”吗？

　　苏醒停了车，从包里掏出一盒烟来，点上一根吸了。自她为了汪精卫留守上海以来，她就开始吸烟了，莫名的恐惧和压力侵袭着她，孤独的苦恋困扰着她，唯有青烟一根才能安抚她的慌乱。

　　苏醒有时清醒，有时困惑。譬如，她是汪精卫的情人，但她从不将身体给他。这爱恋，如同一阵清风，感觉得到，却抓不住。譬如，她假装被蒋介石策反，成了“三刺”之一的“血刺”，但她心里并不想为日本人做事。

　　这些介于黑白之间的混沌事，她并不时常去想，只是这段时间忽然有了无限伤感，她才发觉活得太不真实，她所在乎的事情离她越来越远，而那些她毫不在意的事情却陡然逼近了。

　　譬如，找出“三刺”的另外“两刺”：“断刺”和“毒刺”。

　　几天前，她去了趟南京，为汪精卫检查了身体。汪精卫的身体是越来越糟了，她本应忧伤的，可实际上却平静的很。她内心深处似乎期待汪精卫赶快死了，她便可以吹灭青灯，随他而去了。

　　汪精卫是喜欢她的，她能感觉得出。可她不会与陈璧君分享同一个男人。所以，她尽量疏远汪精卫。正是这种疏远，才造成了汪精卫将全部的精神都放在了她身上。从精神层面上说，她完全拥有了汪精卫。

　　她耳边萦绕着汪精卫的情话，是那样的绵软，是那样的入心。汪精卫坐在椅子上。她将汪精卫抱在胸间，宛如汪精卫是她的孩子，是她身体里的一部分。这样的画面，既凄苦，又甜蜜。

　　汪精卫告诉她，日本有个老龟谍报网，一个代号为“神木”的日本特工成功打入了蒋介石侍从室，获悉了一个重要情报：蒋介石在南京政府策反了“三刺”。

　　汪精卫的语气低缓，但苏醒觉得如雷贯耳。这是汪精卫说给她听的，她知道汪精卫知道了她的身份。苏醒没有解释，此刻的解释太过苍白。她假装被策反，就是为了汪精卫。为了所爱的人，她这样做很平常，也无需告诉他。汪精卫抱紧了心爱的女人，他当然知道苏醒的抉择是为了他。对于相爱的人来说，这一切何需说明。

　　无需说明，彼此做的已经太多。

　　苏醒一语不发，回了上海。她知道汪精卫的意思。汪精卫是相信她的，但要她找出“断刺”和“血刺”。

　　实际上，她早在两年前就开始行动了。只可惜，策反“三刺”的“姜太公”不知藏在哪里。没有“姜太公”，就没有“三刺”。

　　“‘三刺’，只不过是姜太公的三根鱼刺而已。”苏醒冷笑一声，自嘲地说。

　　想查出“断刺”和“毒刺”，就必须找到“姜太公”。只要找到“姜太公”，就能查出“断刺”和“血刺”。这是必然的结果。

　　想到这里时，苏醒灵台一闪，又发现了一条通路。这两年都没有找到“姜太公”，一时半会怎么能找得到？但是要找到“断刺”或“毒刺”，或许也能找到“姜太公”。

　　“姜太公”、“断刺”、“毒刺”、“变色龙”……或许，线索就在“变色龙”身上。

　　看来，必须找到“变色龙”。根据掌握的线索，“变色龙”最大的嫌疑人还是杨枢。

　　与杨枢之约，势在必行。

　　苏醒启动汽车，向提篮桥监狱驶去。安子铭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她在监狱里一间密室见到了杨枢。

　　密室里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子上悬着一盏孤灯。苏醒看到孤灯时，忍不住叹息一声。

　　杨枢坐在椅子上，笑眯眯的看着苏醒进来，示意她关上门，又指了指对面椅子，请她坐下来，说：“苏处长，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吧？”

　　苏醒坐下来，从包里拿出手枪，放在桌上，说：“你是‘变色龙’，我可以杀了你。”

　　杨枢摇了摇头，笑道：“你不会杀我的，因为你在找‘姜太公’。”

　　苏醒心里一惊一喜，表情平静，说：“‘姜太公’？一个古人，找他做甚？”

　　“不是古人，是故人，故人西辞黄鹤楼的故人。”杨枢将双手放在桌上，轻轻的弹跳起来。

　　苏醒眼睛微闭，陡然拿起手枪上膛，指着杨枢说：“你是不是‘变色龙’？”

　　杨枢微笑道：“我是不是‘变色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血刺’。”

　　苏醒愣了一下，缓缓放下手枪，说：“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杨枢笑道：“不知不重要，我会慢慢跟你解释。两年前，蒋委员长派遣‘姜太公’入沪，策反汪精卫身边三人，取名为‘三刺’。‘姜太公’策反三人时，并没有出面，出面的是他的代理人‘鱼钩’。可惜，‘鱼钩’被梅机关抓了，死在了梅机关。巧的是，审讯‘鱼钩’时我就在场，而且‘鱼钩’是我的上级。遗憾的是，我与‘鱼钩’取得联系时，时间太短了，他只告诉我谁是‘血刺’，另外两刺没有来得及说。”

　　苏醒将手枪放进包里，缓缓地道：“我就是‘血刺’。”

　　杨枢笑了，伸出手来，说：“我就是‘变色龙’。”

　　苏醒伸手与他握了一下手，说：“你为什么入狱？”

　　杨枢笑道：“当然是为了找‘姜太公’。”

　　苏醒微皱眉头说：“‘姜太公’在提篮桥监狱？”

　　杨枢摇头道：“‘姜太公’一定在监狱，但不一定在提篮桥监狱。”

　　苏醒哦了一声说：“你打算一个监狱一个监狱找。”

　　杨枢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你想要我做什么？”

　　“咱们一明一暗，找到‘姜太公’，找到另外‘两刺’。”

　　“这就是你自曝身份的目的。”

　　“为了炸毁‘炼狱’，军统上海站全军覆没，都死了，还有潜入上海的四五十名军统。重庆无法在短时间内重建军统上海站，只能启用‘三刺’。”杨枢叹了口气，“自‘姜太公’失踪，他所策反的‘三刺’没有真正启用过。重庆也只是从设定好的模式里接收信息，从不发布命令。所以，重庆命令我自曝身份，找出‘姜太公’、‘断刺’和‘毒刺’。”

　　苏醒冷笑一声说：“你可以暗地里寻找，为何要这么做？”

　　杨枢摇头道：“时间来不及了。暗地里寻找需要一年半载的，重庆没有这么多时间。没有情报，重庆对东南局势就是聋子和瞎子，根本无法部署战局。”

　　苏醒叹了口气说：“你自曝身份，就是为了吸引‘姜太公’、‘断刺’和‘毒刺’的注意。”

　　杨枢点头道：“正是。”

　　“你还有什么线索？”

　　“重庆对‘三刺’传送的情报进行了分析，结果是：‘毒刺’可能是舒季衡。”

　　“舒局？”苏醒微微愣一下。

　　“对。”杨枢叹了口气，“而且舒季衡可能是假策反，上海军统和中统遭到毁灭性打击跟舒季衡都有关系。”

　　“我该怎么做？”

　　“你可知重庆为何要我自曝身份？”杨枢不答反问。

　　“这也是我好奇的。”苏醒盯着杨枢看，“‘变色龙’是军统的奇兵，隐藏很深，自曝身份太过可惜。”

　　杨枢呵呵笑道：“重庆之所以命我自曝身份，就是因为你在76号。你现在掌握76号情报处，比我这个机要处重要很多，再加上你跟汪精卫的关系，这才丢车保帅。”

　　苏醒轻轻咳嗽一声，说：“我不是帅，你更不是车。”

　　“我只是打个比喻。”杨枢哈哈笑道，“舒季衡是你的老上司，你要想方设法接近他，判断他是不是‘毒刺’，是不是假策反？我就辗转每个监狱，寻找‘姜太公’。”

　　苏醒点头道：“舒局的事交给我办，不过他可是知道你在监狱的？”

　　杨枢摇头笑道：“他也想找到‘姜太公’，所以他不但不会找我麻烦，更不会让别人找我麻烦。”

　　“麻烦已经来了。”

　　“什么麻烦？”杨枢皱眉问道。

　　“雷阳被抓了，跟你前后脚，都在这个监狱。”苏醒伸指向上指了指，“不会是你派人抓的吧？”

　　杨枢咬了咬牙说：“这事奇了！我哪里有功夫抓他？雷阳跟我前后脚进监狱，绝非是巧合。”

　　苏醒陡然想起一人来，问：“你绑架庄亦初时，她发现了你的计划吗？”

　　杨枢看了苏醒一眼，说：“庄亦初有这么聪明吗？”

　　苏醒嘴角挂着一抹冷笑，说：“一切皆有可能。”

　　杨枢嘿嘿笑道：“你的意思是雷阳是庄亦初安排人抓的。”

　　苏醒静静地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可是，她为了什么？”杨枢双手一摊问。

　　苏醒无法回答。那只是她灵光一闪，毫无根据的直觉。她虽无法回答，但心里已打定主意，必须盯紧了庄亦初。所以，她结束跟杨枢的谈话后，就去找安子铭查询雷阳的情况。她在雷阳的资料中，忽然发现他出售鸦片的买家中竟然有一个日本人，而且是一个女人：黑川梅子。她认识这个女人，有过一面之缘，是林森木的同学，而且与共党叛徒宋鸣谪有关。这个发现令她惊奇了，这些庞杂的千丝万缕中是否隐藏着那个令她恐惧的圈套、陷阱，雷阳被抓的背后是否就是为了她…… 间谍教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