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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3年4月2日，星期五，晨七点。公共租界，庄府。

　　庄亦初的哀怨是无边无际的。

　　她从未想过会有女人来分享她的男人，就算是为了革命，为了抗日，为了建立新中国，她也无法容忍这样的事发生。

　　可是，她不容忍又能怎么样呢？

　　不知怎么的，这让她想起叶茨来。仿佛“教母”这个代号带着不祥，都要与心爱的男人分开似的。叶茨和白剑生结婚了十年，但也分开了十年。十年夫妻两茫茫，空思量，情难忘。忘，是忘不了的。只能记得更深。这一刻，她知道了叶茨的苦楚。可叶茨为了革命理想选择了忍让，她庄亦初也要选择忍让吗？这令她躁急起来，眼泪像决堤的河一泻而下，可她忍住不出声，在那无声的场景中，她就更加悲戚了。

　　她打开水龙头，眼泪落在了池子里，哭声也出来了，顺着流水向深处荡去。看着流水，她眼前萦绕着黑川梅子的媚笑来。她仰头抓起一件睡衣，一条条地撕了起来，她无处发泄的悲痛只能用这种方式宣泄了。她坐在马桶上，不由又想起叶茨来。十年呢，十年的日子是她如何度过的？独守空房就不说了，只要白剑生爱她，独守空房也是一种情致，可叶茨竟然将他丈夫推向了别的女人怀里，这又是如何的心境和勇气呢？

　　庄亦初想到这里时，有些平静了，她觉得那是一种崇高的情操和革命的理想。在那种情操和理想里，叶茨是欢快的，她看待事物的角度也发生了变化，她牺牲了自己的幸福，是为了让更多人幸福。一年前，叶茨死了，在她死亡的瞬间一定不会有遗憾的，因为她提前安排好了一切，白剑生和宋格上个月刚刚成婚，“13号”和“教母”也接替了她的工作，正有效有节的搜集情报、传送情报。

　　庄亦初突然停止了撕布条，她想起了叶茨的死亡，革命工作随时会流血牺牲的，地下工作者时刻在面对着死亡，而在死亡面前一切都显得渺小和脆弱了。她冷静下来，终于直面这个问题了。她是一个革命者，是一个地下工作者，是一个中共间谍，危险随时会降临，生命随时会消逝，她这些小布尔乔维亚式的哀怨过于奢侈了。何况，林森木在面临抉择时，肯定比她还痛苦，还难以抉择。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呢？他的日本人身份虽是保护伞，但也是双刃剑，谁让日本人的思维不可理喻呢，林森木总要做好的他的“本分”工作。

　　“本分”！庄亦初想到这个词时，忍不住笑了。

　　陪其他女人睡觉，就是该死的林森木的本分工作。

　　庄亦初打开厕所门时，林森木就站在门外，像一根桩子似的矗在那里。

　　庄亦初不看她，径直向卧室走去。林森木看到厕所里扯落的布条，知道伤透了庄亦初的心，可有些事情他也无能为力，也不知如何劝说，只能默不作声地跟在庄亦初后面。

　　庄亦初突然顿住，也不回头，说：“你跟着我干吗？”她见林森木不回答，突然转过身来问：“日本女人比中国女人好吧？”她冷笑几声，忽然哦了一声，道：“我是白问了，我倒忘了你早跟日本女人睡过！”

　　林森木看着庄亦初幽怨的眼神，心里痛着，说：“宫本芳子还活着？”

　　庄亦初恼了，怒道：“你——你个挨千刀的——”

　　林森木去拉庄亦初的手，却被她甩脱，说：“是我不对。”

　　庄亦初冷笑道：“你哪里不对了？你是中共31号，延安都夸你是个优秀的情报人员，说你的身份伪装得很好。组织都说了，你又哪里不对了？我才不伤心呢，那个日本人身份的林森木才不是我丈夫，我丈夫是中国人！”

　　林森木又去拉庄亦初的手。庄亦初正自恼怒，伸手在林森木手上拍了一下。林森木趁机握住庄亦初的手，说：“你打我吧，只要你心里舒服，你就打吧。”

　　庄亦初抬手扇了林森木一巴掌，林森木却不躲闪，只听啪的一声，林森木脸上顿时升起五根手指印来。

　　庄亦初看着林森木的脸，骂道：“你个混蛋，你不知道躲闪吗？”

　　林森木道：“我是来负荆请罪的，不能躲闪。”

　　庄亦初哇的一声哭了，说：“你真是个混蛋！你为何要对我说呢？你不说我就不知道，我做个聋子、傻子多好呀！”说着在林森木胸口上捶了一下。

　　林森木将庄亦初拥在怀里，说：“你是我的妻子，我不能骗你。何况，我觉得这里面有阴谋，必须要告诉你。”

　　庄亦初一愣，问：“黑莓跟你睡觉，还有什么鬼阴谋？”

　　林森木拉着庄亦初在沙发上坐下，说：“宫本正仁到沪肯定背负着巨大使命，昨晚刺杀事件也有些蹊跷，因为逃跑的刺客我认识。”

　　庄亦初好奇心起了，暂时忘却哀伤，问：“是谁？”

　　林森木道：“宫本芳子。”

　　庄亦初皱眉道：“宫本芳子？怎么可能？她不是死了吗？人都七窍流血了，都跌落在黄浦江了，哪里还能活命？”

　　林森木叹道：“我也纳闷呢，可是那个女刺客跟宫本芳子长得一模一样，这一点绝对错不了。另外，我看到了她，她也没有袭击我，这一点就很奇怪。”

　　庄亦初皱眉道：“是呀！她若不认识你，肯定会袭击你的，毕竟你看见了她的真容。”她想起一事问：“宫本正仁是她父亲，这会不会是个陷阱？”

　　林森木道：“我就怕是个陷阱。”他掏出烟来抽了一根，说：“让黑川梅子做我的外室，就是宫本正仁的主意。我一时琢磨不透他为何这么做？这与理不通的，不管如何，芳子差一点嫁给我，宫本正仁应该阻止黑川梅子才对呀！”

　　庄亦初呸了一声说：“你们日本人就是变态！”

　　林森木苦笑道：“我是中国人。”他握住庄亦初的手说：“太平洋战场上，日军损失惨重，节节败退，从战略上来讲，日本人肯定希望尽快结束中国战场，从而抽身将中国战场的百十万军队投入到太平洋战场上。宫本正仁是天皇贵胄，或许他是带着天皇旨意来的。为了不让宫本正仁怀疑，为了获取小鬼子的真正意图，我必须接近宫本正仁，所以不得不答应他。”

　　庄亦初理解林森木的苦衷，可是无法原谅，抽开手说：“你答应就答应吧，可你为何跟她睡觉！”

　　这个问题问得太好了，林森木无法回答，他根本回答不了。除非他是太监，既然让黑川梅子做外室，睡觉是太自然不过的事了，不睡觉才叫怪事呢！在日本特工面前发生怪事，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庄亦初回过味来，扑哧一声笑了，旋即又冷若冰霜，道：“以后怎么办？”

　　林森木道：“在除掉黑川梅子之前，我必须把她看成外室。”

　　庄亦初一愣说：“你要除掉黑川梅子？”

　　林森木道：“没发生昨天的事，我会利用与她的关系获取情报，但发生昨天的事我必须杀掉她，因为我要保护你。”

　　庄亦初看着林森木，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她向林森木靠近了些，歪头靠在林森木肩膀上，说：“好吧，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林森木摇头道：“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不是你！你必须选择合适的时机，跟我闹起来，而且是大闹！记住，你是庄亦初，你是庄家的女主人，你是大公洋行的董事长，你是上海滩的大小姐，怎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呢？”他紧紧搂住庄亦初，“不过，这个时机要合适。或许，这事还能救我们的命呢！”

　　庄亦初懂林森木的意思，她握住林森木的手，说：“你要保护好自己，至于除掉黑川梅子，就等赶走日本人后再说吧，黑川梅子能保护你，只要她能保护你，我情愿她做你的外室。”

　　林森木闭上眼睛，搂紧了妻子，摇头道：“等不了那一天，只要获悉宫本正仁的意图，我就会亲手除掉她。”

　　庄亦初笑眼婆娑，低声说：“这都是为了革命，为了抗日。”

　　林森木道：“宫本正仁在中国结过婚，有个女儿，他到日本后，老婆女儿就失踪了，至今没有消息。我在想呀，那个女刺客是他的中国女儿吗？”

　　庄亦初抬起头道：“他还有个中国女儿？那女刺客如果是他的中国女儿，为何不袭击你？难道她也认识你，她也喜欢你。”她在林森木肩上猛的一掐，“你再碰其他女人，我绝不会原谅你！” 间谍教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