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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1年12月8日，星期一，上午十点半。特工总部，76号。

　　李士群骨子里是位政客，他通过掌控76号谋得伪江苏省主席一职，又在南京政府兼任行政院警政部部长、清乡委员会秘书长等职，在新政府可谓风生水起。他也清楚汪精卫的想法，南京政府的口号是国民的政府，推崇和平建国，绝不能纵容76号杀人放火。实际上，南京政府在六个月前成立上海市特别警察局，李士群就读懂了汪精卫的想法：同化76号或融化76号，要么将76号同化成警察局的一部分，要么慢慢地清除掉76号。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卸磨杀驴而已，但他不会让自己成为一只只会拉磨的驴。所以，他更明白76号对他的重要性。可以说，没有76号他什么也不是。所以，他要将76号变成李士群的76号。这种转变自然逃不过汪精卫的眼睛，但无所谓了，汪精卫出了牌，就挡不住自己出牌。双方摊牌了，或许就有了制衡。可李士群还是有他的局限性，当然这也是他跨不过去的鸿沟。日本人需要的是南京政府，而非他的76号。所以，汪精卫协调76号和警察局的人员关系，李士群是无法阻止的。

　　李士群既然能窥视汪精卫的想法，自然要想法化解，至少减少事件的损害。为了保障他的权利和地位，他必须对76号排除异议，凡不是忠心跟随他的人都要处理掉，这样才能完全掌控76号。在76号内，令他头疼的只有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为王天风定性。当然，这次定性决不能简单定性，必须找出确切的真凭实据，证明王天风是中共31号才行。第二件事，则是查出代号为“变色龙”的军统特工。他安排打入重庆军统的内线称，“变色龙”就潜伏在上海，只是无法确定在哪里。

　　李士群将这些头疼事混杂在一起，就找到了解决的通路：让苏醒来调查“变色龙”、为王天风定性。

　　他的小算盘打得不算精明，苏醒一眼就看出来了，对他说：“这个‘变色龙’我早有耳闻。”

　　“你听说过‘变色龙’？这很好呀！”李士群为苏醒泡了一杯热咖啡，递给苏醒说：“Miss曾，喝咖啡。”

　　“谢谢主任。”苏醒接过咖啡杯，只觉烫手，便将咖啡杯搁在茶几上，笑了笑说：“主任在重庆有内线吧？”

　　李士群呵呵笑道，用手点了点苏醒说：“不愧是警察局电讯科科长，你监听了我的电台？”

　　“那倒不是。”苏醒摇了摇头，“警察局那点事也瞒不了主任，电讯科的设备不行，想监听主任的秘密电台，恐怕不容易。”

　　“是舒局那个秘密情报室监听到的吧？”李士群会意的笑了笑。

　　苏醒笑道：“行呀，主任。舒局的秘密情报室你也知道？”

　　李士群笑道：“笑话！上海滩这么大点地方，我岂能不知舒局那点小秘密？”说着摇了摇头，叹道：“真是好东西啊呀，二十部电台，三辆无线电监测车，便宜了舒季衡！”

　　苏醒笑了笑：“舒局也宝贝得不行，汪先生也视若珍宝。没有舒局亲笔书写的通行证，根本进不去情报室。机器刚到不久，情报室只是试用。”

　　“只是试用，就监测了我的电台！”李士群懊悔地说，“当初我要狠下心，电台和监测车都归特工总部了。”

　　“前两天，舒局为情报室起了个名字。”

　　“叫什么？”李士群饶有兴趣地问。

　　“炼狱。”苏醒笑了笑，“舒局喜欢但丁的作品。”

　　“这个名字取得好！”李士群抚掌赞同，“炼狱——炼狱，舒季衡这老小子竟然如此有学问。”

　　“有关‘变色龙’的信息正是‘炼狱’监听到的。”苏醒端起咖啡杯轻抿一口，“昨天舒局跟我谈话时，说到了这个‘变色龙’。舒局说，这个‘变色龙’他早就盯上了，只是他潜藏很深，而军统似乎很在意这个‘变色龙’，一般任务绝不交给他，就连上海军统、中统遭受袭击时，也没有完全启用‘变色龙’。”

　　“这个‘变色龙’和中共31号，是悬在我脑袋上的两把剑啊！”李士群轻轻在沙发上一拍，“自建立特工总部后，李克农和戴笠就下达了刺杀我的密令，若非我小心谨慎，恐怕早死了。尤其是戴笠，那是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呀！”

　　“舒局还说，这个‘变色龙’有可能潜伏在特工总部。”苏醒说话时斜眼看了看李士群，见他脸色微变，知道这个消息果然捅到了他的痛处。

　　“‘变色龙’潜伏在特工总部？”李士群从沙发上站起，“消息可否准确？”

　　“只是有可能。”苏醒也站起身来，“这是舒局的分析，特工总部招募许多军统和中统的人，混迹特工总部是首选。”

　　李士群无法辩驳，特工总部的人多来自军统和中统，从身份背景上根本无法调查，但他是个多疑的人，对待此事宁可信其有不会信其无，便对苏醒说：“见到舒局长，替我谢谢他。你下步工作就是调查‘变色龙’，并为王天风定性。我已通知了机要处，你随时可以调阅档案资料。”

　　苏醒笑了笑：“放心吧，主任。这两件事就交给我了。”

　　李士群点了点头，示意苏醒喝咖啡，这时电话响了。他正好站在电话旁边，顺手接了电话，听到话筒里传来影佐祯昭的声音：“李主任，请到梅机关来一趟。”

　　李士群在电话里听出影佐祯昭语气中的兴奋，察觉出有好事发生了，他对苏醒说：“走，陪我去趟梅机关，也熟悉下那儿的环境。”

　　李士群和苏醒到达梅机关时，一个日本特务引着二人去了犬养中堂住的小红楼。李士群轻车熟路，猜测犬养中堂可能策划了什么行动，很快便走到二楼的一间茶室里。

　　茶室氤氲，茶香扑鼻。这间充满日本风情的茶室里，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影佐祯昭，另一个却是一个四五十岁年纪的中国男子。

　　李士群和苏醒脱鞋进到茶室，向影佐祯昭微微弓腰说：“犬养将军不在吗？”

　　“犬养将军昨日有事外出，还没有回来。”影佐祯昭抬头看到苏醒，展颜笑道，“这不是苏小姐吗？”

　　“机关长还记得小女子呀？”苏醒灿烂地笑道。

　　“苏小姐是汪先生身边的红人，我岂能忘得了？”影佐祯昭示意李、曾二人坐下，然后介绍那个中国男子，“这位是南京中共地下党负责人宋先生。”

　　“‘笔仙’？”李士群乍闻之下，不觉一愣。

　　“李主任听说过‘笔仙’？”宋先生摘下礼帽，向李士群微微一点头。

　　“‘笔仙’是我的老朋友，南京21号一直在找‘笔仙’，可‘笔仙’神龙见首不见尾，一直无缘相见。宋先生，‘笔仙’二字真是如雷贯耳啊！”李士群忽然皱了皱眉问：“你认识我？”

　　“鄙人经常与南京21号打交道，哪有不认识李主任的道理？”宋先生戴上帽子，“咱们虽未见过面，但也算是故交，我就是‘笔仙’。”

　　影佐祯昭哈哈笑道：“宋先生现在是自己人。”

　　苏醒眼尖，看到宋先生脸上、脖子上的伤痕，便知宋先生忍受不住梅机关的酷刑投降变节了。她向李士群微微点头示意。李士群也看到了宋先生脸上伤痕，笑道：“这么说，我在南京可以煮饺子了！”

　　“自然。”宋先生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纸，放在茶桌上，“这是我刚刚写的南京中共地下党联络站地址、人员名单。李主任凭此可一举歼灭南京中共地下党。”

　　李士群伸手拿起折叠纸，也不翻看，便呵呵笑道：“多谢宋先生。不过，我还有一事请教。”

　　“这件事恐怕帮不上忙。”不等李士群说，宋先生便截口说道，“上海和南京虽同属东南局，但作业并不交叉。我这次到上海只有一个任务。”

　　影佐祯昭向李士群解释：“宋先生是昨天上午到的上海，然后就到了梅机关。宋先生识大体，愿做大日本帝国的好朋友。”

　　影佐祯昭的介绍虽然轻描淡写，但过程却不这么轻松。宋先生一下火车，便被梅机关的特务抓获，然后连夜审理，到今日上午九点忍受不住酷刑变节，一直持续了一天一夜。

　　李士群自然明白，举起茶杯笑道：“欢迎，欢迎。大家都是好朋友。”喝了一杯茶，问道：“宋先生到上海的任务是什么？”

　　“见一个人，运一批药。”宋先生也端起茶杯喝了，他的眼神里藏着无尽的迷茫，仿佛看到自己已经坠入了无底深渊之中。

　　“什么人？”李士群问。

　　“上海中共门徒小组负责人，中共13号。”宋先生轻轻将杯子放在桌上。

　　“门徒小组负责人不是‘国师’文奕恒吗？”李士群皱眉道，“他已经死了，就死在犬养将军面前。”

　　“文奕恒不是门徒小组真正负责人。”宋先生微微叹了口气，“门徒小组真正负责人是中共13号，代号‘教母’，我也是前几天刚刚知晓的。”

　　“‘教母’！”李士群对这个代号不陌生，但他没想到第三国际圣经小组成员“教母”竟然是中共13号。

　　“正是此人领导着门徒小组，我到沪的任务就是与他联系，接替他的工作，将从美国运回来的一批盘尼西林运到延安。”宋先生只觉自己还在沉沦，他既然选择了变节，就只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宋先生何时与中共13号接头？”李士群端起茶杯放在嘴边停止不动。

　　“已经过了半小时！”宋先生看了看表，见表指针指向“十一点”，漠然地回答。

　　李士群嗯了一声说：“宋先生应该去接头。”

　　影佐祯昭点头道：“梅机关的人替宋先生去接头了，‘教母’没去千枝秀笔庄！”

　　“怎么会？”李士群缩了缩眼睛，“宋先生言出必实，笔庄没有客人吗？”

　　“只有一位。”影佐祯昭摇了摇头，“但不可能是她。”

　　“谁去了笔庄？”李士群轻声问。

　　“叶茨，叶局长。”影佐祯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一个小时前，叶局打电话问我何时去中央巡捕房，并说要到千枝秀笔庄买一枝狼毫送给我，对了，也为送给李主任一枝。”

　　“叶局长不可能是中共13号！”李士群看了一眼苏醒说，“叶局长是汪先生的人。”他忽然皱了皱眉，想起一事来，问：“中共13号要离开上海吗？”

　　“是的。门徒小组已经解散，他在沪任务已经完成。”宋先生仰头深吸一口气，猜不透“教母”为何不与他接头。

　　“是调任南京吗？”李士群眼前闪现出叶茨来。

　　“上级没有说。”宋先生谨慎地说，“但我判断应该不是，因为我到沪只是完成运药任务。任务完成后还要回南京。上级不可能在南京安排两个负责人。”

　　李士群轻轻哦了一声，突然问影佐祯昭：“机关长是不是要我去南京抓捕共党？”

　　影佐祯昭呵呵笑道：“正是。宋先生投诚一事要保密，不能通过电台和电话联系，以防走漏风声。李主任带着名单和地址，速去南京抓捕共党。”

　　李士群起身说：“明白，我这就去南京。”

　　李士群明白影佐祯昭的意思，宋先生虽然变节了，但他所提供的信息需要验证。如果他到南京将中共地下党一网打尽，证明宋先生提供的信息属实，他的投诚也是真的。这样，才能沿着宋先生提供的线索追查中共13号“教母”。

　　李士群知道事关重大，所以他和苏醒离开梅机关后，没有回特工总部，而是吩咐苏醒代他传达命令：他不在上海的这段时间，特工总部暂由杨枢代管。 间谍教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