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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2年1月14日，星期三，下午四点半。76号-梅机关-“炼狱”。

　　好消息和坏消息接踵而至。自新年元旦《联合国家宣言》签署并发表声明之后，26个国家组成同盟国一同抗击法西斯，整个国际时局似乎发生了悄然变化。这对中国抗日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林森木内心里也藏着大喜悦，这喜悦冲淡了一部分庄亦初离开的哀愁。好消息只是一点，坏消息却是多重的，譬如变节的“笔仙”宋先生消失不见了，譬如李士群一去南京不回，譬如曾是戴笠爱将、如今叛变投76号的陈恭如突回特工总部，种种迹象都表明着“山雨欲来风满楼”。

　　然而，一向暗流涌动的76号，这个月却平静如水。在这平静里，究竟酝酿着什么暴风雨？

　　76号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发生了改变，唯有他还是老样子，整个就是上海滩一闲人。实际上，他的内心颇不平静。这一个月来，他和叶茨分别利用76号和警察局的渠道寻找“笔仙”下落，却毫无消息。从南京传来密报，南京中共地下党遭到覆灭性摧毁，已确认“笔仙”变节。按照常理，“笔仙”变节后梅机关应迅速抓捕共产党，不应该迟迟未动，这里面肯定暗藏玄机。李士群回南京也是噩耗，汪伪政府改组警政部为调查统计部，隶属于军事委员会，这预示着76号和警察局真正合流。半个月前，陈恭如捧着一纸任令和100名新训特工回到76号，成为上海特工总部第二把手，官职“副主任”，兼任行动队和警卫队队长。李士群虽兼任江苏省省长、清乡委员会秘书长、调查统计部次长等职，但却习惯别人称他为“主任”。这“主任”是在“中国国民党特务委员会”的任职，周佛海为主任委员，他与丁墨村为副主任委员。

　　这一天，似乎又是虚度的一天。

　　事情往往在一瞬间就会出现转机。

　　他正要提前下班回家，这时电话响了，竟然是影佐的电话，要他到梅机关一趟。

　　冬日里的湿冷，是冷入骨髓的。这个月里，平常这个时候他已蜗居庄府，喝着吴妈给他炖的汤，天黑后就上床睡觉。除了76号以外，叶茨不允许他通过其他渠道调查“笔仙”，他明白这是组织上的保护措施。当然，他一改往昔也是为了庄亦初，毕竟他是个有家室的人。家里有了吴妈，除了冷清以外，家的味道还算浓郁。自犬养中堂死了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去过梅机关，老龟谍报网并不隶属陆军部，梅机关不能发指令给他，所以在老龟谍报网他再度进入休眠状态。

　　影佐祯昭知道他的身份，所以绝不轻易联络他。一旦联络，必有大事发生，这一点林森木很明白。

　　他的推测很快便得到了验证。当他走进梅机关四层小红楼时，他看到了影佐祯昭和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国男人。他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讯息就是：此人是“笔仙”。

　　不错，与影佐祯昭在一起的正是“笔仙”宋先生。

　　影佐祯昭亲自为林森木斟茶，向林森木介绍宋先生：“这位是梅机关的朋友，宋先生。”

　　林森木向宋先生微笑点头，说：“宋先生，我叫林森木，请多指教。”

　　宋先生也点头微笑，说：“还请林处长——森木君多指教。”

　　林森木听闻此等称呼，便向影佐祯昭望去，说：“机关长，这——”

　　影佐祯昭向他敬茶说：“林处长不要生气，宋先生知道你的身份，是我告诉他的，当然我也得到了老龟谍报网负责人‘老猪’的同意。”

　　“‘老猪’？”林森木微微一愣说，“老龟谍报网负责人是‘老龟’，犬养将军！”

　　影佐祯昭叹了口气说：“林处长有所不知，犬养将军已经仙逝。”

　　林森木手微微一抖，茶水溅到腿上，假装说：“怎么可能？犬养将军怎会仙逝？一个多月前我们还曾见过面！”

　　影佐祯昭说：“这是大日本帝国的不幸！犬养将军在珍珠港事件那天被门徒小组杀死！”

　　“门徒小组？又是门徒小组！”林森木将茶杯掷到茶盘里，“请机关长给我一批人，我要铲除门徒小组，为‘老龟’报仇！”

　　影佐祯昭微笑道：“林处长莫生气，铲除门徒小组的‘梅花计划’早在一个月前便已实施，宋先生正是执行梅花计划的人！”

　　宋先生抽纸烟。他掏出一根纸烟递给林森木，并为林森木亲自点上，说：“请林处长放心，我一定会铲除共党的！”

　　林森木吸了一口烟，皱眉说：“共党太狡猾，宋先生能把他们铲除了？”

　　影佐祯昭笑着说：“林处长有所不知，宋先生原是南京中共地下党负责人。宋先生太了解共党了，这次肯定能铲除门徒小组。”

　　林森木轻轻哦了一声，避开这个话题问影佐：“‘老猪’是谁？”

　　影佐祯昭摇了摇头说：“‘老猪’是天皇亲自指定的负责人，真实身份我也不知，不过有消息说他不日必来上海。更换负责人是最近之事，今天之前一个月，所有老龟谍报网成员均进入休眠，等着‘老猪’唤醒，若非事情紧急，我也不会请求高层通融将你唤醒。”

　　林森木心里一惊，他没想到犬养中堂死后老龟谍报网会迅速更换负责人。“老猪”，他轻声念到，心里惊讶不小。“猪”与“乌龟”是日本崇拜物，尤其是“猪”，日本人与中国人的看法截然相反。在日本，能以“老龟”、“老猪”为代号的特工官职相当之高，这个“老猪”也必定位于将军序列。

　　“有什么急事？”林森木心里虽然震惊，但表面上仍波澜不惊。

　　“宋先生需要你！”影佐祯昭向宋先生一指，“宋先生这个月在‘炼狱’内搜索了全上海的电台，锁定了三十多部敌台，其中包括美国中情局、共产国际、盟军、延安、重庆的电台。这就是‘梅花计划’的第一步。‘梅花计划’第二步，就是要全部铲除这些电台。”

　　“‘炼狱’？”林森木眉头一皱，“这是什么地方？”

　　宋先生说：“是舒局长的秘密情报室。”

　　林森木哦了一声说：“需要我做什么？”

　　宋先生说：“机关长向我推荐，林处长乃是东京大学高材生，精通数学之道，正是‘梅花计划’所需的人才，请林处长务必相助。”

　　到了“炼狱”，林森木算是大开眼界了。“炼狱”情报室的电台不在于新，虽然所有电台都是日本最新研制的；也不在于精，这些新电台精巧、便携；而在于多。“炼狱”里的电台有三十部之多，工作人员有四五十名，另外还有三辆世界最先进的无线电监测车昼夜不停地穿梭在城市里监听。

　　宋先生带着林森木到达“炼狱”，由于林森木的身份是老龟谍报网成员，是个“日本人”，所以宋先生破例没有给他戴眼罩。“炼狱”就在警察局后院里，确切地说，是在后院的地下。地上，是一座大假山和一片大花园，山、树、绿植成了天然伪装。假山是别有洞天的，钻进假山后，有一个分岔路，一条道路通向“炼狱”，一条道路则是条死路，里面安装有杀人的秘密机关。进入“炼狱”后，是一个由上而下的石阶。下了石阶，是一个宽阔的大厅，以大厅为核心向四面八方分隔着十来间小房子。一入“炼狱”，便如同下起了暴雨，连续不断的滴答声如同地下鬼魂的哭声似的醍醐灌顶而来，让人一下子觉得身临地狱一般，再加上收发的电报声，这“炼狱”果如其名。

　　宋先生向“炼狱”一指，说：“这就是舒局长的宝贝，‘炼狱’秘密情报室，效法美国黑室和重庆黑室。”

　　“这是个好地方！”林森木心里既惊又羡，“舒局长大手笔啊！这花老鼻子钱了！”

　　宋先生笑道：“林处长不愧是总务，首先想到的是花钱。我呀，第一眼看到‘炼狱’时，才明白自个儿是怎么暴露的！”突然想到自己说错了话，便向林森木尴尬的一笑。

　　林森木呵呵笑道：“这没什么！我听影佐说，这个计划是你想出来的？”

　　“是的。”宋先生颌首道，“我在南京时，就听说过‘炼狱’。嘿嘿，在汪先生身边，还是能探听到一些机密消息的，尤其是做咱们这行的。上海滩要安宁，不仅要铲除共党，军统、中统甚至美国中情局、共产国际都要扫清，所以我就制定了这个计划。”

　　林森木向宋先生竖起了大拇指。

　　宋先生向工作人员一指：“这个计划一个月前就开始实施了，他们用一个月的时间锁定了三十多家敌台，现在全部被监控着，只等敌人发报。只要敌人一发报，‘炼狱’就能收到消息，无线电监测车即可便会抵达。下面最关键的是破译。破译最关键的是数学，数学是密码学的基础。陈主任培训的特工，大多是跟踪盯梢杀人放火的，76号也只会这么做。舒局长倒是培养了一批报务员，但破译人员太少，演算师竟然一个都没有。”

　　“这不能怪他们！”林森木低声笑道，“76号是什么人，宋先生比我清楚，你们一直在跟76号打交道，更了解对手是不是？共党不怕76号，为什么？因为76号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舒局长站得高，从‘炼狱’就能看出来！但说到演算师，汪先生身边还真没这样的人！”

　　“林处长说得太对了。”宋先生点头道，“我向影佐机关长要人时，他也找不到空余的演算师，后来就想到了林处长。”

　　林森木笑道：“反正我在76号也是一闲人，能帮助宋先生铲除敌人，汪先生也会高兴的。”

　　这时，一个工作人员跑到宋先生身旁，兴高采烈地说：“宋先生，破译了一份电文。”那人由于兴奋，先前没看到林森木，忽然抬头瞧见忙戛然不语。

　　宋先生向林森木呵呵一笑说：“我向影佐机关长要了特权，所有破译出来的电文只能向我一人报告，再由我交给影佐机关长。”说着向那人一挥手说，“这是林处长，自己人，说吧。”

　　那人回答：“这是您锁定的代号‘变色龙’的电报，他有行动。”

　　宋先生急忙拿过电报看，然后递给林森木，吩咐那人说：“让突击队的人部署，抓人！”

　　林森木看着电报，一颗心忽然被揪了起来，尤其是他听到“变色龙”三字时。这“炼狱”的电台数量之多、技术先进之高都远远超于延安和重庆，宋先生用一个月的时间在上海布下了一道天罗地网，它们如同风雨一般能无所不至、无所不入，敌人在“炼狱”的帮助下必将如虎添翼，这对抗日志士来说无疑是个灭顶之灾…… 间谍教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