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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匆忙,眼下宫中又气氛紧张,幼安见了韦秀儿一面,却连一句叙旧的话,都没来得及跟她说。离开容沛殿时,她终于忍不住对李旦发问:“殿下要跟七皇子说话,怎么也不避开旁人?”
李旦对她说话时,态度倒是很和煦:“旁人?你是说那个宫女?不瞒你说,我并没指望七哥能把我交待的事放在心上,他害怕时信誓旦旦地答应下来,过几天便忘记了。反倒是那个宫女,看起来更像有些胆量气魄的样子。”
“原来你是故意说给秀儿听的。”幼安半低下头,尽力表现出一副略显乖巧的样子,“殿下需要我做什么,我都会配合,恳请殿下,对我的姐姐好一些,将来放她离开,好不好?”
李旦很痛快地应了声“好”,倒让幼安觉得有些奇怪,把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又仔细回想了一遍,看看是不是被他抓住了什么漏洞。她只觉得李旦好像忽然变了个人一样,说话做事,都透着她不能理解的怪异之处。
见她一脸狐疑,李旦极浅淡地笑了一下,不知是在说给她,还是说给自己:“想不明白的事,就先别想太多,事情总归没有到最糟的地步。”
废太子这种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幼安一回到含凉殿,就被支使得脚不沾地。天后从容缓慢但却不容置疑地,把她想做的事一件件安排下来,从东宫近臣开始,逐一搜查审问,凡是有污点的人,一律革职下狱,连李贤夫妇,也被暂时圈禁起来,失去了自由。
李贤这些年来与武皇后不合,连带着用人时,也喜欢任用那些与天后政见不合的人。这些“污点”,表面上是挑唆太子谋逆,实际上却是天后借机铲除了那些她早就看着不顺眼的人。
不知道是因为废太子令人伤神,还是因为没有了明崇俨的药物调养,皇帝的头风病症越发严重,甚至一度卧床不起。政事处决裁断,全都经由天后的手处理,上官婉儿不知怎么回事,偏偏又在这个时候告了病,幼安实在忙不过来,便从新进的小书女里面,选了几个细心伶俐的,慢慢教着她们做些拟写抄誊的差事。
看着那些一脸稚嫩、却尽力装得成熟稳重的女孩子,幼安心神一阵恍惚,自己那些事事看人眼色的日子,似乎依稀就在昨天一般。
宫中气氛沉闷、人人自危,连说笑声都少了许多,幼安万没想到,打破这种压抑局面的,倒是一个许久未曾谋面的“熟人”。武三思带着一个妾室所生的女儿,进宫来给天后问安。
那个小女孩儿不过五六岁,正是乖巧可爱的年纪,这个妾室想必人生得很美,生出来的女儿眉目如画,很是讨人喜欢,只是名字取得俗气了点,乳名叫做娇娇。
见了天后,武娇娇也不害怕,奶声奶气地叫了声“姑祖母”,一身水蓝色衣裙,衬得小脸像只红彤彤的果子一样。从前太平公主小时候,最喜欢穿这种水蓝色,武皇后见了,当下便招手叫她上前来,揽了她在怀里说话。
武三思陪在一边,也跟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无非就是看准了一切机会,奉承天后治下国泰民安。
幼安在一旁站着,只觉得佩服,这么直白露骨的奉承话,能脸不红、心不跳地一连串说出来,也是件本事。
武娇娇再怎么聪明伶俐,毕竟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子,没一会儿便觉得没什么话好说了,自己摆弄着手里一件东西玩。
幼安原本是无意间在那件东西上扫了一眼,可一看之下,却再也挪不开视线。那是柳木削成薄片制成的小环,接口处扭转了一下,内与外便连成了一体,柳木小环中间有一条细细的缝隙,可以一分为二,分开之后,仍旧是两个套在一起的小环,既不打结,也不分离。
她认得这件东西,因为小时候在阿娘那里见过,她偷偷地拿来把玩,却被阿娘痛骂了一顿,把东西收走了。听说,这件东西是可以用来开启玄机玲珑塔的“钥匙”,在特定的节气和时辰,小环配合日光,可以在玄机玲珑塔的塔身上,指示出开启的位置。
时间不同、位置不同,开启出来的内容也会不同,所以小小一个玄机玲珑塔中,能封存数代帝王之母的生辰术数。
武皇后显然也看见了武娇娇手里的东西,当下就有些不悦,对武三思说:“怎么拿这个给她玩?”
武三思在天后面前,极尽恭谨客气:“市坊间的小孩,近来都拿着这个玩,听说是当年那位推演国运的高人留下的东西,都当成个能祈求祥瑞的东西。姑母也知道,娇娇小时候病了一场,那天看见这个东西,就随手买了来,碰巧她喜欢,就一直带在身上,是侄儿疏忽了,这种东西,的确不应该随便拿来当儿戏。”
武皇后的眉头皱得更紧,幼安略略一想,便明白了几分,市坊间有人卖这个东西,多半是因为有人特意开了模,要做这个玲珑小环。那些宫外的手艺人,也精明得很,开一次模不肯浪费,收了主顾的封口费还不够,自己再额外悄悄地多做些出来,当玩具卖给有小孩子的人家,出一次力赚两份钱。
眼看天色渐晚,武三思便招手叫武娇娇:“娇娇过来,咱们该回去了。你的姑祖母一人身系天下万民,累坏了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武娇娇乖巧地从天后膝上下来,跟着父亲走了。
幼安心里只隐隐觉得不安,她绝不相信武三思是“凑巧”让武娇娇带了这件东西来,只是猜不透武三思究竟想做什么。
从这天起,武三思每隔几日就会带着武娇娇进宫来,逗留在含凉殿陪天后说话。武氏虽然早些年与弘农杨氏结过亲,可在那些累世高门看来,仍旧是粗鄙不堪。武三思的奉承话,说得半点都不含蓄,可武皇后不知道是本就对武三思宽纵,还是觉得武娇娇格外讨人喜欢,留他们说话的时间越来越长,有几次还特意留了武娇娇在含凉殿用饭。
借着武娇娇的便利,武三思反倒最快地成了废太子之后最先接近天后身边的人。
可天后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裴行俭在西域领军,大败突厥,皇帝欣喜之下,重用裴氏族人,将选拔官吏的权力,交到了裴氏最出色的子弟手上。
含凉殿中,幼安第一次真正见识了天后大发雷霆。她以为天后会摔东西,或是责骂旁人发泄,可天后只是对着一张手抄的名单,阴沉着脸一个个看过去,然后在其中几个名字上,各自画了个圈。
幼安当值过后,去向贺锦书说起此事。自从前次得了贺锦书的开导,幼安便知道了,她只是看起来总是板着脸,其实心里对内弘文馆的人极好。或许因为她自己的女儿去得早,便把这些女孩子当做她自己的女儿,只是态度冷硬惯了。
贺锦书沉默地听着幼安说完,幽幽地叹了口气:“那些画圈的人,便是天后决意要除去的人了。”
她跟在天后身边的时间,已经太长了,长到已经快要没有了自己的情感,只剩下对天后喜怒的体察。她曾经以为天后比一般女子,多少还是幸运一些,至少皇帝真心爱她,永远信任她。可是世上根本没有永远这回事,天后与皇帝之间,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互相提防、彼此制衡。
在两个最喜爱的儿子一死一废之后,皇帝终于开始亲自动手,想要限制天后伸向朝堂的手。
裴氏向来有些硬脾气,对李唐皇室有绝对的忠心,自然而然地把武皇后看作扰乱朝纲的异类。可整个裴氏,只有一个人例外,不管外面的情形已经到了什么地步,仍旧若无其事地照常出入含凉殿,这个人便是裴适真。
幼安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到他,因为宫中一直不太平,实在顾不上惦念他,再见时乍一看,只觉得他肤色好像比从前黑了不少。裴适真从前的面色,是近乎透明的白玉色,现在却转向了略深的蜜蜡色。
一见幼安,他便先绽开一个客气的笑容,手脚都规规矩矩地垂着。
幼安习惯了他动不动就抱上来,忽然见他如此“正常”,反倒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这几个月,你在忙些什么?”
裴适真缓缓地开口:“我跟了商队出去,帮你找药。”
幼安大惊之下,掩住了嘴巴,差点喜极而泣。在她的印象里,裴适真要么是白眼望天地说话,要么是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人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还从来没有过这么娴熟的对答。在寻常人身上再简单不过的事,在他身上却已经是令人惊叹的奇迹。
稍稍想想便知道,他跟着商队风餐露宿,要忍受多少从前不能忍的事,他是硬生生撕扯开了从前保护自己的壳,强迫自己走出来。 女官攻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