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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旧的钟声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飘来，未合紧的窗轻轻翕动，即要落地的败叶又随风腾起，搅动了一个平冗的午后，惊醒一个沉思的人。

　　“对着书本都三个多小时了呢。”如湄呼气，全身松懈。塌下双肩把重心搁在桌面，排得紧紧的小字挨在鼻尖旁，萦绕着一点油墨味。外头街道的喧腾在回神后蓦地清晰起来，她自高向下看向窗外时，眼睛散焦的厉害，便眯起双眼顺便滤去过强的阳光。

　　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在石板路上踏出一串富有节奏的脆响，颇似少年的那个人，虽没有这般不肯好好走路，但同样喜欢蹦跳，总是神采奕奕。

　　啊，年少的小钦，也是个戏精呢。如湄不自觉地撑起了身子来获得更好的视野，正对上有些眩目的光圈，只消一个恍惚便看重了眼。

　　有这样的少年——

　　“为什么要这样握剑？击剑的本质是步伐与节奏，如果你连剑都握不好，谈什么击中别人！”少年按照指导的那样摆着僵硬的姿态，坚持不过一两秒便咻咻地去胡乱劈砍空气。

　　比现在的如湄更年轻一点的女声带着回忆特有的模糊感，懒洋洋答道：“不然你会削掉自己的手指。”

　　那个少年有些僵硬地顿住了姿势，而后下一刻便迅速挺背昂首站好。

　　他只是不愿意把不好的那一面给她看，似乎在自己面前，少年要样样都非常优异。

　　也有这样的少年——

　　少年抱紧尸首分家的扫把躲进橱柜，在黑漆漆的空间里悔恨交加。当有一丝化妆品的香味探入浓郁的小空间时，柜门豁然大开。

　　少年猛的抬头对上人惊愕的眼，摊开怀中断裂的木头柄，一开口竟有点变调：“只是、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只是想呈上一个洁净的房间，也算是为她帮忙，但少年这次并不成功，因为失手折了扫帚。

　　都是非常美好的回忆。

　　如湄脸上不自觉地漾开一抹浅笑，无论回想多少遍都还是这么温暖。街道上的小孩消失在一个拐角，收回目光，回顾木案堆堆叠叠的书籍和纸张，边角被主人摞地一丝不苟，不薄的一沓纸齐成同一条棱线，最顶上一张因风欲起。她伸手按下将起的纸面，把书脊轻轻地磕在桌沿，疲倦袭上了大脑，但不愿将今天的训练计划拖延，一个呵欠后便垂首继续。

　　门外隐晦地响起脚步，楼梯吱嘎地提前来告知有来人，若有所察地回头——

　　不出意外，还是他。

　　“下午好，小钦。”她笑着，黑色的长发因为抬头的一瞬间落在白色的纸张上，蜿蜒出圈圈的痕迹，一层一层地柔软与细腻，包裹着她温柔的心。

　　阳光尚带余温，温暖气息混合清茶的香味儿充满鼻腔让人不由生出几分懒怠，的确是一个完美的下午茶场合。

　　那人一头金发在阳光下接近于一个发光体，亮的让人不自觉地眯眼。雁钦似乎是知道她为什么眯眼的缘由，端着茶往阴暗处移了两步，而后一张英俊的脸庞在眼中显现出来——

　　他将那青花瓷的茶杯与茶壶轻置在那梨花木桌上，大手抚摸着如湄的脸，揉着那被睡红的地方，轻揉着问道：“还困吗？去床上睡吧。”

　　“不困。”如湄摇了摇头，侧头将脸埋在他的手里，闷声道：“什么茶啊？”

　　“上好的碧螺村，苏州洞庭那一块的，听说挺好喝的。”雁钦揉了揉她的鼻尖，一边拿出那茶叶，一边点着头，一副无比幸福的模样说道：“我给你再泡一杯吧，让你闻闻香味。这可是老祖宗的东西，尝到了那真是值。”

　　渐渐西斜的残阳，一抹霞红穿透剔亮的玻璃，掩映着书房里一排排古色发黄的线装书。一腾热气冲淡了黄昏，凝缩的那份脆干的青绿在热水中翻跃，升腾，一旦浸润了湿，就贪婪地吮吸久违的甘露，伸伸懒腰，缓缓的，蹬蹬腿，在古铜色的花杯中舒展开久封的筋骨。

　　于是，脉胳渐显了，青绿在热水中延散了，一片片风干的茶叶在浸润中寻到了绿的真实，回到了曾在树枝上招摇的青春与真实，清清的，露珠，泥土的味道弥漫在小屋，一份还真带来的醉香荡漾在心头。

　　“怪不得你喜欢喝茶。”如湄将头压在手臂上，下巴磕在那素色的纸张上，倒显得那肤色宛如珍珠一般润的好看，她嗅了嗅鼻子，因为冬日的冷空气所以吸多了，红彤彤的鼻尖倒是显得像只小鹿一般清纯：“香的很，茶叶看起来也好看。”

　　雁钦就喜欢她这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即亲切可爱有透露着一丝小性感，忍不住替她理了理有些睡乱的长发，低声哄道：“你试试看？”

　　似乎有些斟酌，如湄歪头看了他好一会，为了不让他泡了那么久的辛苦白费，还让他伤心，满脸愁苦地点点头：“那好吧，我就喝点，应该不苦吗？”

　　整个白瓷杯中，汤色碧绿清澈，清香扑鼻而来。轻轻抿上一口，清新爽人，茶水入肚，口中仍感到甜津津的，让人回味无穷。

　　“品茶品的是心。”他看着她，眼神突然凝长起来，悠悠然道：“若是能从茶中品味出自己的人生，那才是品茶的最高等级，或是……烦恼。”

　　雁钦知道他永远不可能在这里停滞不前，他以一个凡人的全部力气，答案唯有前进，但前进的目标很有可能不是他想要的，也有可能是他超越了人体的界限却依然无法撼动他人一丝法力的答案。

　　残酷却现实，他可以在人类世界里做佼佼者，但他在兽族的世界里又要如何保存自己？

　　他脆弱且弱小，且无法改变。

　　绿茶清淡，红茶醇厚，香片馥郁丰满。碧螺春清清的苦与淡淡的甜，没有少年人的青涩与轻狂，也没有中年的沉重和老年的超脱，却有着三十而立的舒展和安详，一切都在似有若无间，经历的时候可能有一丝惆怅，事过以后再想起却是人生行囊中的一个华彩篇章。这就是碧螺春了，初入口时总有一点点的涩，而喝过之后却是悠长的甜美。

　　碧螺春如此，他亦是如此吗？ 三重狐格与三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