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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惨叫声仿佛来自一个绝望的人，又仿佛来自一头受伤的野兽。

　　雪颜挡住扑面而来的风沙，眯了眼睛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但见一片黑色的林子隐约在右侧目光的尽头。

　　“师父……”有了毒草地的经验，雪颜谨慎地道：“前面有一片林子……林子里好像有人遇到危险。”

　　昊天神君显然也听到了惨叫声、看到了林子，但却无动于衷地道： “小颜，这里不是多管闲事的地方。”

　　“嗯……”雪颜并不想多管闲事，可是那叫声又响了起来，比上一次更加凄厉悲惨，且明显是人的声音。

　　师父一向慈悲为怀，师父不打算管的闲事，一定是不需要管的。然而数百年行走人间仗义行侠，虽说是为了重建诸神的威信、唤起众生的信仰，可对于耳目所及的悲惨之事，却形成了一种近乎不得不管的本能反应。

　　“师父……”雪颜忐忑不安地道：“好像有人受了伤……咱们真的不需要过去看看吗？”

　　“看了又能如何？你不可能带他们离开大荒之地。”昊天神君漠然道：“所有被众神罚入大荒之地的生灵，都曾犯下过不可饶恕的错误。你同情他们今日所受的苦，却不知他们只是在为昨天的自己赎罪而已。”

　　“难道没有桑成那样受了冤枉的人吗？”雪颜道：“桑成老实木讷，即使别人冤枉了他，他也不晓得怎样为自己辩解。师父，如果大荒之地有第二个桑成，众神该如何面对自己犯下的错？”

　　“桑成是个例外。”昊天神君微微蹙了蹙眉头，道：“当神的力量统治天地的时候，作为神的弟子，杀死一个凡人并不足以被罚入大荒之地。那时被送入大荒之地的，都有足够明显的累累罪行。再者，桑成为了九宸天姬，亦并不曾试图为自己辩解。”

　　雪颜无言以对，但林中的惨叫还是一声声扰得她心神不宁，她的脚步虽跟着师父走向前方，眼睛却时不时地瞥向右侧林子。

　　终于，昊天神君顿住了步子，道：“为免你日后念念不忘，为师带你到林中看看。”

　　雪颜本想说，眼不见心不烦，自己不会为一个陌生人念念不忘。可她并不能确定，这凄厉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以后会不会时常萦回在她的梦中。

　　林子像被大火烧过、又像被浓烟熏过一般，没有一片绿叶，到处是焦黑的、丑陋的树干和无精打采的、枯黄的叶子。

　　有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水在林中汇聚，混浊而腥臭。落叶飘浮在水上，像一具具没有灵魂的尸体般遮住了大半儿水面。

　　即便是这样一湖臭水，围绕着湖岸，依然长满了凌乱棕黄的杂草，在这无尽荒凉的大荒之地，几乎可以用“生机盎然”来形容。

　　一个瘸了一条腿的人倒在杂草丛间，另一个人在啃食他仅剩的一条右腿——准确地说，那个已经不能称之为人，只能称之为人形的野兽。

　　瘸了一条腿的人面目污秽，浑身是血，口中惨呼不断，却已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成为别人的食物。

　　啃食的人牙齿尖利，撕咬之状犹如疯狗。

　　雪颜虽经历过无数血雨腥风，这种人吃人的画面，却还是第一次碰到。她毫不迟疑地擎出了玄光剑，向吃人者肩头刺去。

　　玄光剑锋利无比，吃人者只顾口腹之欲，玄光剑一下便穿透了吃人者的锁骨。

　　吃人者却浑若未觉，继续贪婪地啃食着地上人的腿骨。

　　雪颜心中惊跳，大荒之地食物之匮乏，竟已到了叫人不顾性命的地步了么？

　　她抽出玄光剑，一脚将那人用力蹬了过去。

　　那人两只手又黑又尖，如老鹰的爪子般紧紧抓着地上人的腿，抵死不肯松开。同时咧开嘴，血红的眼睛瞪着雪颜，用模糊不清的声音嘶声吼道：“滚——滚开——”

　　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一切的道理未免都显得苍白而迂腐，雪颜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挥剑向那人腕上斩去。

　　那人被迫松开了手，转眼间却跳起身向雪颜肩头抓来。

　　雪颜闪身躲开时，玄光剑再次穿透了那人的另一侧锁骨。

　　那人终于扑倒在地，鲜血浸透了褴褛的衣衫，张着一双野兽般狰狞的眼睛对雪颜道：“我的食物让给你……不要……不要杀我……”

　　雪颜心中凄恻，自袖子里摸出一瓶金疮药递给他道：“给你——”

　　那人怔了一下，突然捂着肩头的伤口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向林子深处跑去。

　　雪颜将金疮药洒在地上惨叫着的瘸子腿上，被啃食的腿已经血肉模糊、白骨裸露。雪颜蹲下身子，撕下一片衣襟，将伤处仔细包裹妥当，看着瘸子污秽得分不清眉目的脸道：“这是很好的金疮药，用不了多久，就可令你骨头复原、肌肤再生。”

　　“是谁……是谁救了我？”瘸子停止了惨嚎，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擦掉糊在眼上的污渍与血块，待看清雪颜的脸时，怔了半晌，喃喃道：“新来的？真好看……我可不可以吃了你？”

　　雪颜吓了一跳，蹙眉道：“我救了你，你却想吃我？”

　　“我饿……”那人捂着肚子，脸上抽搐地道：“反正你不给我吃，也会给别人吃……倒不如好事做到底，叫我吃了的好……”

　　雪颜后退数步，忍耐着胃里的翻腾，对一直静静看着自己的昊天神君道：“师父，咱们走——”

　　“我饿……救救我……”那人伸出手臂，绝望地悲声乞求道：“把你给我吃了吧……”

　　雪颜自不理会，只想跟着师父快快离开这丧失人性的黑色丛林。

　　昊天神君却没有动，反而从身上取出两个烙饼递于雪颜道：“给他——”

　　雪颜虽厌恶那人恩将仇报，也知那人饿极了，远远地将烙饼丢在那人手边道：“世上没有任何一种生命会以自己的同类为食，你坏成这样，难怪会被送进大荒之地。”

　　那人看见烙饼，垂死的身体似乎一下子有了力气，饿虎扑食般抱着烙饼贪婪啃噬，哪里还有精神理会雪颜的话。

　　雪颜跟着师父走出林子，难过地道：“这种地方，不晓得桑成是如何熬过来的？”

　　“弱肉强食，本就是此地的生存规则。”昊天神君含着一丝悲悯淡淡道：“到了这种地方，除了使自己变得强大外，没有别的生存之法。”

　　“活着有那么重要吗？”雪颜道：“弟子觉得，与其这样活着，倒不如有尊严地……”

　　“小颜！”昊天神君打断了雪颜的话道：“别忘了答应过为师的话了么？——无论何时何地，无论遇到多少困难，只要能够活下去，便绝不放弃自己的性命。”

　　“弟子没有打算放弃自己的性命……”说到这里，雪颜忽然想到，假如在祖龙城时，欧阳寂和设计陷害的是她而不是桑成，那么此刻，她是否也会在这里忍饥挨饿、艰难求生？

　　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雪颜打了个寒颤。

　　如果她要信守对师父的诺言，是不是除了吃人，亦别无他法？

　　“小颜，如果是你，有一天被困在这大荒之地，要如何活下去？”她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昊天神君已将这个问题摆在了她的面前。

　　雪颜沉思良久，懦懦道：“弟子可以吃草……”

　　作为一只狐狸，她一点儿也不喜欢吃草。但她想，马、羊、鹿等都可以吃得下去，而且长得膘肥体壮，她为什么不可以学着吃呢？

　　昊天神君没有再说什么，只怜惜地握紧了她的手。 完美世界·白狐雪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