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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雀的确是个无忧无虑的丫头，除了先前不知经历了什么，失去本相化作山鸡外，也没有什么大的烦恼。

　　但这种太过单纯的性情和太容易得到的快乐似乎有些经不起推敲。

　　比如现在，当天翊天鹰为家国烦恼、扶摇为命运沉浮烦恼时，她居然因为无关紧要的天气将自己弄得闷闷不乐。

　　你可以告诉她不值得，却无法说服她丢开这种烦恼。

　　就像一个为丢失玩偶痛哭流涕的孩童，不会明白在将来漫长的生命里，这是件多么微不足道之事。

　　雪颜不再去试图劝说朱雀，也不再去试图劝说任何人，当阴沉的感觉如大山般压得人喘不过来气时，她必须用全副精力使自己保持一颗清醒而平静的心。

　　前行的道路渐渐变得狭隘逼仄，道路两旁不时有游荡的怨魂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然后又引得更多怨灵痛哭失声。

　　这里遍布悲伤的气息，烦恼如雨如雾，洒满每个角落。

　　有一种无影无形的、丝线般的东西，不知不觉间向人的心上蔓延，渐渐织成茧，将人的心包裹其中。

　　在那个封闭的茧子里，有一个声音仿佛在鼓励悲伤、鼓励仇恨、鼓励绝望，并且为平生经历的每一件事找出烦恼的理由。

　　雪颜说：那是成长的代价，也是幸福的代价。

　　那个声音说：但是有些人并不需要付出那样的代价就能得到幸福……有些人什么都不需要做，天生就拥有令人艳羡的一切。你拼尽全力，不如人家生而拥有。

　　雪颜说：我没有见过那样的人……即便世上真有那样的人，我也不羡慕。我比较喜欢自己努力得来的一切。何况即便有些人生而拥有，那一定也是因为在他之前，有别人为之付出了足够的努力。

　　那个声音说：你真傻，这个世界如此不公，你却完全看不见……你真浅薄，这个世界如此令人悲哀，你却只晓得抓住一些短暂而虚无的快乐。

　　雪颜道：这个世界的确有很多不公，所以我要努力提升自己的修为、提升自己的实力，用自己的力量使这世间多一些公平公正。这个世界有时候也的确可悲可叹，但是如果生命必须要活下去，烦恼怨叹又有什么用？倒不如想法子找些乐趣。

　　那个声音道：为什么必须要活下去呢？死亡有什么不好？我们可以用死亡反抗生命的无意义，用死亡终结无意义的生命。

　　雪颜道：死亡是件有意义的事吗？死亡本来就是生命的一部分，如果生命是没有意义的，死亡又有什么意义？用无意义之事去反抗无意义之事，有什么意义？用无意义之事去终结无意义之事，又有什么意义？

　　那个声音沉默了许久，过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你真没意思……从来没见过你这么没意思的人。你抬头看看，大家都在悲伤，只有你在傻乎乎地抗拒悲伤。

　　雪颜没有抬头，而是心意坚定地对那个声音道：我不需要管别人怎样！我的生命是我自己的，没有人有资格妄加评判！你觉得我没意思，我觉得你更没意思。但是我不会告诉你你是个没意思的，因为我不会对你加以评判。

　　你真讨厌！实在太讨厌了！那个声音道：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人！

　　雪颜挺了挺胸道：谢谢你的讨厌，要是被你这样的……你是什么东西？要是被你喜欢，那才叫我觉得可悲。

　　那声音道：我喜欢你。

　　雪颜怔了一下，道：我谢谢你的喜欢。

　　那声音道：你怎么没有觉得可悲？

　　雪颜道：我为什么要因为别人喜欢我而觉得可悲？

　　那声音道：你说话不作数……不过不要紧，我有的是叫你悲伤烦恼的法子！来，跟我去看看人间惨象——

　　随着那声音的话，雪颜脑海里浮现出被怨灵屠戮的城市与村庄，浮现出黑雾笼罩的血色与白骨，浮现出惊鸿岭上天翊穿胸而过的那一剑，浮现出当年万化之劫后差点儿烧焦的自己，浮现出人世生活的种种艰辛与无奈，浮现出虚无之境中欧阳寂和狰狞的脸……

　　“怎么样？”那声音用一种充满同情和怜悯调子道：“你还觉得这世间有什么希望吗？想要保护的保护不了，想要的得不到，得到的会背叛你、伤害你……你不觉得人生凄惨至此，死亡才是最好的选择吗？”

　　雪颜的心一时被那声音所诱惑，差点儿相信了那声音所说的话。但她随即想起万化城里那些舍生忘死、保家卫国的将士，想起祖龙城里那些远别故土、抗击怨灵的将士，想起身边的师父，想起玄月洞前那一朵早开的桃花……她的心渐渐变得坚定而宁静。

　　“这世间的确有很多悲惨和绝望，但希望从来都不会死去。”雪颜鄙夷地对那声音道：“你只让我看到世界的一面，却隐藏起世界的另一面，真是虚伪又狡诈！还好我走过的路足够多，经历过的东西也足够多，不会被你迷惑。”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天空凝起一团铅灰色的阴云，狭隘逼仄的山道上忽然响起一个狂躁而愤怒的声音：“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没有人可以没有烦恼！没有人可以无所忧惧！没有人……”

　　众人抬起头，但见那铅灰色的阴云顷刻万变，不一会儿化作一块三丈见方的巨石，向众人兜头砸来。

　　生而何欢？生有何恋……几乎所有人都被心底浓重的悲伤与绝望耗尽了力气，甚至无法迈开步子去躲避。

　　只有昊天神君高高擎起了手掌，对朱雀命令道：“朱雀，击碎它！”

　　朱雀却尖叫一声，蹲在地上抱住了脑袋。

　　昊天神君略带失望地微微摇了摇头，正欲以元神受损之躯化出一阵风卷去巨石之际，一道冰蓝色光华闪过，三丈见方的巨石乍然碎作灰尘与飞沫。

　　雪颜挺剑浩然而立道：“世间没有人可以没有烦恼，也没有人可以没有忧惧，但司徒姑娘说，足够的智慧与能力可以化解一切烦恼忧惧……你这自以为是、妄自尊大的笨蛋，竟不晓得这样的道理么？”

　　寂静的山谷没有人回应，怨灵的哭声消散不闻，曾经令人闻风丧胆、不可一世的烦恼魔，如今已不晓得化作了哪片草叶上的轻尘。 完美世界·白狐雪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