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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棵大树枝柯摇动，发出猛烈震颤，似在抗议着这万蚁噬身的、无可逃避的悲惨命运，又似在忏悔着片时前对雪颜所做的一切。

　　雪颜的心也轻轻颤了两下。

　　对于世人，师父向来慈悲以待。然而此刻，师父眼中的残忍与怨怒，却几乎接近于疯狂暴戾的怨灵。

　　她从来不曾见过师父这等模样，是以一时虽觉那两人所受惩罚过重，却也不敢开口多说一句。

　　此刻的师父，不是她所认识的师父。

　　昊天神君凝眸而立，看着黑压压的蚂蚁爬满树身，两棵树如疼痛至极的肉体般发出阵阵痉挛，方俯下身子，慢慢解开雪颜身上的绳索，慢慢将雪颜抱在怀中，缓步向玉鼎真人府走去。

　　雪颜俯在师父怀中，屏住了呼吸不敢稍动，直到看见师父眼中神色恢复向来淡漠，这才小心翼翼地仰起脑袋道：“师……师父……”

　　“你要说什么？”昊天神君低头淡淡道：“说你与太琴两情相悦？还是说你们只是在演戏？”

　　雪颜懵了一懵，以太琴的速度，竟未能阻止华音公主向师父告状？

　　昊天神君抬起头，望着长路尽头的玉鼎真人府道：“你叫太琴去阻止华音公主在本君面前乱说，本君便不晓得你做的好事了么？”

　　雪颜猛地一震，师父居然在她面前自称“本君”？

　　自她有记忆以来，师父从未在她面前有过如此自称。她犯了这样的错，师父是不要她做徒弟了吗？

　　晴朗的天空蓦然阴霾阵阵，浑身炙烤的痛加上心里锥心刺骨的难受，雪颜忽然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昊天神君将雪颜送回房间，放在床上，转身离去时冷漠地道：“待你灵力恢复之后，天下之大，爱去哪里便去哪里。本君不希望再在繇山看到你——”

　　轰然一声巨响，不知是响在窗外，还是响在雪颜心头。雪颜既看不见眼前的一切，也听不见师父又说了些什么，或者什么也没说。

　　世界天崩地裂、风云变幻，就像她初次走进归宗塔中时，看见太阳陨落，月亮飞堕，星辰如火焰次第熄灭，苍穹被黑暗侵占，浓烟滚滚中，大地裹挟着一切化为微尘……

　　那时，她依稀知道眼前的一切不过是种幻象。此时，她却分不清幻象与真实。

　　她的世界已然坍塌，哪怕日月星辰不曾坠落，所有的所有也都已经与她无关。

　　恐惧、黑暗、绝望牢牢包裹着她，一层又一层，渐如铜墙铁壁，令她找不到一个透气的口子。

　　她已经哭不出来，唯一能做的，只是将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将华丽的大尾巴盖在身上，以此抵抗那叫人窒息的痛与冷，获得一点儿小小的、可怜的温暖。

　　这一夜，她不晓得是怎样过去的。当东天露出一线浅浅的鱼肚白，她仍然保持着这样的姿态一动不动。

　　当正午的太阳照进室内，照得满室耀眼生光，她还是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太阳微微西斜时，门外响起轻若无闻的脚步声，昊天神君走了进来。

　　“还灵丹已成——”昊天神君托着一个黑精细琢的檀木盒子淡淡道：“如果药方不错，你很快便可恢复灵力。”

　　言罢，挥袖向床上一指，雪颜已然化为人形。

　　雪颜趴在床上没有动，也没有朝还灵丹看上一眼。如果灵力恢复后她便不再是师父的弟子，如果灵力恢复后她便再不能回到繇山，她宁愿自己永远没有灵力、没有法术，永远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或者普普通通的狐狸。

　　“盘膝坐下——”昊天神君冷声命令道：“本君的话你是越来越不放在心上了么？”

　　一句“本君”，再次深深刺痛了雪颜的心。

　　雪颜慢慢直起身子，却并没有盘膝坐下，而是赤着脚跳下床，不顾一切地向门外冲去。

　　“你去哪里？”昊天神君扯住了雪颜的手臂，略略有些不耐烦地问。

　　“若师父已不当我是弟子，又何必管我去哪里？”雪颜喉咙沙哑，大张着一双黯淡无神的眼睛，面对昊天神君，第一次用了无比任性的口气。

　　昊天神君微微蹙了蹙眉头，淡声道：“待你服过还灵丹，你愿去哪里便去哪里。”

　　“我不吃！”雪颜道：“若我不再是你的弟子，我的生死跟你有什么干系！”

　　昊天神君皱紧了眉头，声音依旧淡漠，眸光却变得无比凌厉：“古天鹰为你差点儿丢掉性命，灵族倾全族之力为你寻找药材，五十四名御医为你不眠不休整整七日……你说不吃便不吃？”

　　雪颜的心在胸膛里跳了几下，不敢面对师父的目光，扭过了头道：“便是没有弟子，灵族还不是一样要制作还灵丹？至于古天鹰的情……弟子将来自会还他……”

　　“将来你要怎么还？”昊天神君静无波澜的声音中隐约着几许讥讽道：“是以身相许嫁他为妻？还是继续找个人演戏叫他对你放下执念？”

　　“……”雪颜的心像被一把钝刀子狠狠剜了一刀，转头蓦然瞪着昊天神君道：“不要你管！放开我！……从今后，我是生是死都不要你管！”

　　这世上谁都可以讽刺她，谁能可以打击她，可唯独师父不行！

　　如果那个敬爱的、慈悲的师父已经死去，她还活在这苍白冷酷的世上做什么？

　　昊天神君在雪颜充斥着愤怒的血红眼眸中微微怔了一下，雪颜乘机挣脱师父的手，受伤的野兽般冲向门外。

　　然而，尚未迈出几步，雪颜身子一晃，已无力地扑倒在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素色的衣袖。

　　“小颜——”昊天神君俯下身子，迅速将雪颜抱在怀中，淡漠的脸上掠过一抹深深的痛楚，放缓了声音道：“若是为师伤到了你，为师向你道歉……”

　　雪颜抿紧了嘴巴不说话。

　　道歉有什么用？她在他心里已然是个不可救药的放荡妖女，待她灵力恢复之后，他必然不会再理会于她。

　　“小颜，把药吃了——”昊天神君抬起雪颜下巴，手上微微用力，想要强迫雪颜张开嘴巴。

　　雪颜拼命咬紧了嘴唇，打定了主意哪怕骨头碎裂，也决不咽下这颗还灵丹。

　　感受到雪颜不可屈服的意志，昊天神君松开了手。

　　默然片刻之后，昊天神君深湛的目光忽然变得复杂而奇怪。雪颜尚未反应过来，昊天神君的唇已落上了她的唇。

　　雪颜浑身巨震。

　　师父……在做什么？

　　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惊讶得张大了嘴巴，脑中一片空白。

　　似有温软的云从眼前飘过，似有溶溶的月照进心海，似有轻悄的风拂过脸颊，似有缠绵的雨落上眉睫……

　　天地间一切美好的意象如同幻梦般汇聚一处，和着一丝丝血腥味，雪颜贪婪地开始回应、开始索求……

　　这世间最最温暖的，莫过于爱人的怀抱。这世间最最香甜的，莫过于爱人的唇舌。

　　为了这一吻，雪颜似乎已等待万年……

　　心醉神痴之际，一粒圆圆的、硬硬的东西被送进口中，雪颜毫无反抗地咽了下去。

　　耳边，听得师父痛楚地低声道：“小颜，你要演戏，为师陪你来演……可好……”

　　“师父……”雪颜两眼雾蒙蒙地看着师父的脸，一字一字，用尽全身力气喃喃道：“弟子想……想要你陪……一万……不，一万年亦不……不够……”

　　话音落处，喉中泛起一阵甜腥，“哇”的一声，一口黑色的血从雪颜嘴里吐了出来。

　　“小颜——”昊天神君蓦然一怔，电光石火般封住了雪颜全身数十处穴道。

　　雪颜一动不能动，除了幸福在心底缭绕，再也感觉不到身外的一切。

　　“小颜……”昊天神君指尖微颤，沾染了些雪颜嘴角的黑血，放在鼻下微微一闻，突然脸色大变。 完美世界·白狐雪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