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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棣面上掠过一丝深重的忧色，轻轻叹了口气道：“怨灵虽然已被巢灭，可剑仙城死伤无数……弟子亦是人族之人，家国遭此大劫，如何能够不生悲凄？”

　　闻听苏棣之言，雪颜心中亦有些凄惶，跟着叹了口气道：“原是他们自作自受，遭此劫难也怪不得别人，可其中必定有无辜之人受到牵连。唉，今夜也不晓得有多少家要彻夜痛哭……”

　　“师姐先喝了这碗粥吧。”苏棣走近床边，将粥碗递在雪颜手里道：“听闻九子鬼母之事，我亦深恨元冥及剑仙城百姓所为。可适才烧粥时我却又忍不住想，倘若水色当初不救下那九个孩子，剑仙城是不是得以保全……我知道我这样想可能不对……”

　　“不，你想的未尝没有道理。”昊天神君道：“善恶之间本没有太过明显的界限，有时候一念即善、一念即恶。从结果来看，水色的确做错了。”

　　“师父，你说水色当初不该收留那九个魔女之子？”雪颜忘记了羞涩，张大眼睛讶然道：“可师父不是常说，对待世人要有慈悲之心吗？水色舍己救人，其慈悲善良无人可及，师父为什么说她错了？”

　　昊天神君道：“她对九个孩子固然足够慈悲善良，可她的怨气却几乎将整座剑仙城摧毁。小颜，你可知，有时候过度的善也是一种恶？”

　　“弟子不明白。”雪颜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道：“弟子一直觉得，是剑仙城的官员和百姓做错了。虽然此次剑仙之劫对他们的恶行惩罚过重，但毕竟是他们犯错在先。”

　　“是的，弟子也很迷茫。”苏棣道：“弟子知道剑仙城的官员和百姓犯了极大的错，可心里还是忍不住同情他们。然弟子想要责备水色时，又不知如何责备。”

　　“剑仙城的官员和百姓固然错了，但水色的错绝不比他们少。”昊天神君道：“她先时放过九个孩子本没有错，亲自收养九个孩子也算不上错，她的错在于不该将他们带回剑仙城，更不该舍弃一己之身试图救他们性命。”

　　雪颜和苏棣静静听着，眼中皆是疑惑。

　　昊天神君接着道：“她该知道，人族自古以来便对魔界偏见甚深，人人对魔女之子心存忌惮。恐惧会令人丧失理智，此种情形之下，带魔女之子回城，本就将九个孩子置于险境之中，且扰得剑仙城人心惶惶。”

　　“弟子以为这是她的愚蠢。”雪颜道：“或许是她对自己的力量太过自信，亦或许是她低估了人们因恐惧产生的仇恨和恶意。”

　　“愚蠢本身便是一种恶，或者说是最接近恶的东西……但她的错远不止于此。”昊天神君目光严肃地道：“当九个孩子受到诬陷之时，她本该尽力带着他们离开剑仙城——能带几个带几个，能走多远走多远——但她却又一次低估了人们的恶，高估了自己的力量。”

　　“不错。”苏棣道：“她以为自己可以用善感化人们的铁石心肠，叫人们放过九个孩子，可事实并非如她所想。”

　　“她不该寄希望于已经被恶意煽动的人群——”昊天神君道：“她该想到，彼时无论她怎么做，已经失去理智的人群都决不可能放过那九个孩子。”

　　“可她还是想用善与人性赌上一把。”雪颜道：“可惜她不出意料地赌输了，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

　　“这选择无比愚蠢，愚蠢得已经与善无关。”昊天神君道：“当她做出这个决定时，便该知道自己十有八九要输。若她愿意承担后果，愿赌服输，那也由得她。但她却不肯接受这个赌局的结果，死后怨气冲天，以致被怨灵利用，做了戕害百姓、毁灭剑仙的武器。”

　　听罢师父的话，雪颜心中无比惆怅。原来，那看似善行的一切，并不是善，反倒是一种接近于恶的愚昧。

　　对于人间的善与恶，她觉得自己越发分不清了。

　　“师父——”苏棣也无比怅然地道：“是否在做了那些之后，她能够不怨不怒、不被怨灵利用，便也算不得大错大恶？”

　　“一个人付出太多，如何能够不求回报、不生怨恼？”昊天神君道：“只怕世上没有人能做得到，所以最好的付出，是自己能够承担后果的付出，不是倾尽全力、不惜一切的付出。”

　　“弟子明白了！”雪颜心中豁然开朗，看着昊天神君道：“弟子原本也觉得此事有什么地方甚是不对，可每当弟子想要责怪水色时，便想起她的至善，又想起她受的苦和她的委屈。现下听师父这么一说，弟子才明白，原来不对之处在于她过分的付出，以及由这付出而产生的毁天灭地的怨气。”

　　“师父说得极是。”苏棣也道：“这些道理弟子只是心里隐隐明白，却说不清楚。今经师父这么一提示，方令弟子再无疑惑。”

　　“小颜，把粥喝了吧。”昊天神君道：“世间事善恶难辨，至善可能成为至恶。你们要记得，任何时候都不要对人性抱太大希望，且凡事始终求一个心甘情愿。若无‘心甘情愿’，则易生怨气，害人害己。”

　　雪颜点了点头，仰起脸把温度正好的百合莲子糯米粥喝了个精光，将空了的粥碗递给苏棣时道：“苏师弟，你回去后叫小东西和朱雀早点儿回来休息，此事原没有什么可庆祝的，剑仙城遭此劫难，大家都该感到难过才是。”

　　“小颜——”昊天神君道：“今夜不必拘管他们，随他们去吧。他们未必是在庆祝什么，只不过因第一次走上战场，心中恐惧激动急需向人诉说而已。”

　　言及此处，又向苏棣吩咐道：“告诉他们，叫他们不必惦记明日晨课。小颜需要休息，明日晨课取消。”

　　“是……谢师父如此体谅弟子。”苏棣眉目间带着一丝忧色，恭恭敬敬向昊天神君和雪颜施了个礼，躬身退出回风阁。 完美世界·白狐雪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