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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会蠢到认为殿下两字可能是某个人的姓名,更不会像在南国那样但凡是和皇帝沾些亲戚的家伙都乐意听对方来一声恭迎某某某殿下,却根本不知道这两个字有多金贵。
在当今圣上尚未有子嗣的情况下,能被称为殿下的,头顶的帽子少说也得是世子级以上,而沧州正巧就有一位帽子顶了天的殿下,而这位顶天的殿下正巧在微服私访。
老板娘掠起眉眼看着缓缓走来的那位富家公子,到底是出来营生的人,眼光不仅比七贵毒辣,而且独到,一尾锦貂绒的皮裘不单单是有钱就有资格穿在身上,更不要说腰间凝白如雪的南国温乳玉,玉在北魏已经算得上很贵重的物件,但更昂贵的却是前面加着的南国名头。
北魏可以豁达的接受所有前朝的遗民,哪怕是当年被迫连迁两次都城来避其锋芒的西楚,虽然当时恨的牙根发痒,恨不得每日杀两个楚人来解气,现在却能成了与对方打交道的场面玩笑,对于失败者,胜者可以毫不吝啬的表现出百分之两百的同情,而对于竞争者,即便饿的走道都颤悠,也更乐意花力气在背后给绊你一脚。
原本的刀叉不入,水泼不进的北魏在三年前丞相李居承亲自前往漓江与南国的当权者隔江谈判后,才终于允许两国明面上的贸易往来。
不同的是,在南国这条富得流油的美差大部分利润被朝堂外的势力吞入肚中,只要每年上缴一定份额的税务,国家自当是呐喊鼓励。而在北魏,无论贸易大小都是由官府统一漕运,民间但凡有势力想要染指,只怕第二天就得连带整家人的脑袋一起丢进漓江里喂鱼。
一个富民,一个强国,学士阁里一位年纪轻轻却足以被尊称一声学究的林牧才林大学士只因说了一句:相当于一州整年收入的白花银子,只怕是随着官船在国库里游了一阵,就转往丞相家的府邸去了的玩笑话。结果隔天在朝堂上被连降三级,从学士阁扔进了库房大院亲眼看着那些银子是如何流入宰相府的。
在南国随便一处小镇都能见着有人骑着北魏白州独产的踏雪宝马在街市上横行,而北魏的民间就是一根仿制款式的簪子,诺大的城中也只找得到一两家大户女儿头顶上插着一根。
相比之下,老板娘很容易计算出一枚乳玉能够代表多高的身份,这才猛然想起此刻整拼命往嘴里灌凉水的少年刚刚说过的话,以及那位一月前微服出访的大人物,一时间沾染阳春水多年却依旧细嫩光滑的双手无处安放的在身前的兜布上摸搓了许久,终于是忍不住的问了声,
“您是岐王殿下?”
七贵想不通对方怎么醒的这么快,那是否应该拉着少爷赶紧跑,可又舍不得拴在远处垛子上的毛驴,而且就少爷的腿脚肯定跑不远,索性正经八百的坐在原地,当作没看意见一般默默对付着碗里的汤圆,心里想着那银子是你赔给我们的,要讲道理,却忘了自己在少爷的指示下打了对方两棍。
不明白往日里胆小的小仆人怎么突然硬气起来的苏问第一时间没有理会身后逐渐靠近的杀意,反倒是堆了满脸笑意的冲着老板娘点了点头,“我可以是。”
就在对方张口的刹那,陈茂川已经站在了身后,听着那略带无赖的言语,心里最后的警惕卸去了,却也在那一瞬间嘴角多了抹笑意,酣睡的老农移开了盖在脸上的毡帽,似乎听到了什么感兴趣的声音,朝着这个方向伸长了脖子。
“没错,这位就是当今圣上的胞弟,北魏三位王爷之一,英俊潇洒,气度不凡......的岐王殿下。”如此繁多的形容词李茂川说的比茶楼里讲书的还要熟练,仿佛故意拖长了声音,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位看着衣裳邋遢,姿态粗鄙的家伙就是微服私访的岐王殿下。
外带着股举手投足间彰显彰淋漓的富贵气派,将此刻一身麻衣半蹲在凳子上哈气的苏问烘托出格外特别的气质。
那个老农就好像王八成精一般,怪异的脖颈长度再次刷新了陈茂川的认知。
七贵愣住了,不知道是不是那一棍子打重了,把这位富家公子的脑袋敲傻了,苏问笑了,欢喜着自己第一次骗人就成功拥有一位心甘情愿做开场白的下手,果然是有天赋一说。
若是没有这位更像殿下却应该只是殿下的仆从出来义正言辞的说上一番,恐怕谁也想不到平日里锦衣玉食的王爷,穿上一身贫民的衣衫也是格外的合身。
不明所以的参演了一场该被株连九族大戏的老板娘,在苏问恩威并施下战战兢兢的收下了陈茂川付的汤圆钱,临走时还不忘感谢大恩大德,想必过不了今晚,整个拒南城将会妇孺皆知,穿麻衣骑毛驴的岐王殿下深入基层慰问军嫂的感人事迹,当然事后更为人津津乐道还得是原来殿下吃饭也是要给钱的。
这些东西自然不是李茂川所在意的,连摊位都不要的老农消失在了夜幕中,这声殿下总算没有白叫,抬手摸了摸此刻还有些发木的后脑,自己起凡修为的罡气险些被那一棍子打散,怎么也想不到下手的家伙竟然是个连一粒糯米渣子都不肯浪费的吝啬仆人。
目送着主仆两人上了路,能在沧州与李在孝相安无事整十年的小王爷,又怎会是个心地仁慈的主,却强忍着丹田中喷涌的劲力,咬牙露出一副恭敬神色来为对方唱完最后一出戏,无非是更加在意那些早早在阴暗处坐好椅子看戏的家伙。
“虽说只是六等起凡,作为试探的棋子确实足够了,既然你们替我背了岐王的名号,总还要多引些虾米出来才对,两棍子还两条人命,我这一声殿下可是很贵的哦!”
官道上,被一碗汤圆和几句甜到心坎里的感谢话滋润的浑身暖意的假岐王,装模作样的端着骑马的架势,硬是把四蛋骑出了检阅三军的气派。
“少爷,你说那家伙是不是被我打傻了,竟然真的相信有你这样子的岐王。”七贵牵着缰绳,嘀咕着。
“呵呵。”苏问此刻心情大好,并不想与这个敢质疑自家主子的笨蛋下人计较。
“铛。”
前方突然传来一声脆响,官道侧的老树下,闪出一道黑影,三匹马并行的官道在那魁梧的身形下,竟显得小气的多。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把命留下来。”
“滚开,我是岐王。”感觉到这身份着实好用,不等对方把话说完,苏问便是破口大骂道。
那人闻之心里咯噔了一声,不是微服私访吗?怎么突然这么高调了,却又想到对方先前只是调戏寡妇都要可以让手下人拜足排场的模样,便也释然了,润了润嗓子回应道:“我知道你是岐王,可我杀的就你。”
两个耿直人儿毫不掩饰的直白对话,让躲在暗中的陈茂川险些喷出一口老血,这种缺根筋的杀手,凭什么能活到现在,难道说刺杀岐王这种事情都可以拿出明面上炫耀了吗?更何况这里可是官道,离郡城也不过二里地,你究竟依仗的是什么。
“哦,那我不是岐王了。”
就好像小孩过家家一般轻巧的言语被苏问一板一眼的脱口而出,连七贵都忍不住拍了拍脑袋,觉着去了京都以后要不要先带少爷去那家有名的同仁馆看看脑子。
“不可能,我在城门口听得一清二楚,你亲口承认自己就是岐王。”汉子也是实诚,竟是认真的反驳道,夜幕下似乎能够想象出一张咧着嘴得意的模样,若是换个人,那会跟你讲这些,早便一刀砍翻了。
苏问无力反驳,讲道理的人遇到真跟他讲道理的家伙也有无道理可讲的时候,冷风中朴刀出鞘的声音让主仆俩加一头驴牙根发颤,可也仅此而已。
噌噌噌,沧州最常见的毛皮靴子将十几寸的积雪踩的扎实,汉子奔跑的速度极快,能够挣这份刀尖舔血的钱,拿得出手的就是杀人时的勇气,不是说平日里杀猪宰羊的屠户只要一句话就能眼睛都不眨的把刀子捅进人肚子里。
而那些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也许前一刻还在与你嬉笑同看着临边茶棚里扭捏着腰姿的老板娘,下一秒就能变成一头满目凶光的野兽。
陈茂川失去了再看下去的兴致,他不相信那些人会蠢到派遣一个只长身体不长脑子的家伙来做这种但凡走漏一点风声都是抄家灭族死罪的事情,仔细想想,最多只是放出来的烟雾用来掩盖真正的杀机而已,至于那主仆俩的生死,连一条小鱼都钓不到的鱼饵,何苦在意,砸吧着嘴苦闷自己亏大发了,只盼那汉子能多捅对方两刀才解气。
然而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去时,官道上的一幕却让他忍不住摸了摸后脑浅浅的棍印,深吸了口凉气,很久后才愕然说道:“走眼了,好险没冤死在那棍子下面。”
“七贵,你太用力了,他不是山猪,快松口气。”官道上,苏问手舞足蹈的招呼着,再看他身前,小山包一般的壮汉仰面倒在地上,手脚无力的挣扎着,一只瘦弱的小手尤为刺眼的扼在壮汉的脖子处,被憋的通红的脸颊因为缺氧逐渐发青然后变紫。
听到少爷的命令,七贵这才松了力道,得以喘息的壮汉满眼的震撼,只想起方才眼前一花,下一刻就已经被按在了地上,又哪里知道在山里不知多少野猪被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子一拳震碎了骨头,相比这下已经算幸运了。
“七贵,你说你这么本事,当初咱们怎么就被劫了道了。”苏问砸吧着嘴,始终忘不了第一次被洗劫的教训,以及之后被饿了一天的难言。
七贵憨憨一笑,长着雀斑的小脸上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说道:“那不是被人套了麻袋,打了闷棍嘛!”
只是对方那样的表情和正在做的事情着实相差太多,苏问嘴里品了两下,觉得在理,七贵虽然力气大些,可比起那个一掌震碎木门,一脚塌陷地板的家伙来说还是差的远,可就是这么个怪物,还不是在挨了一棍后被结结实实绑成了个粽子。
“少爷,这家伙怎么处置。”
壮汉缠巍巍的抬起头,看着正摸索着下巴,一双透亮眸子飞快转动着的苏问不寒而栗,本以为是个便宜买卖,谁知道是扮猪吃老虎,早知道当初就不接那张黄纸了。
一脸坏笑的苏问抄起对方被打落在地上朴刀在手里比划了两下,冲着对方恶狠狠地说道:“此山是你开,此树是你栽,我要从此过,你给过路财,胆敢说个不字,哼哼,管杀不管埋。” 大道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