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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来成都,便瞧见,那高大的城门前有两个老汉正在喝着茶斗着蛐蛐。在林三川的印象里,燕临不管老少,都是急匆匆的,从没有人说是有这般闲情逸致,尤其是在这大好的清晨。又或者,说他们的闲情逸致皆被劳累的生计给消磨了。更令他惊奇的是,这偌大的城前,竟没有一个守城士兵。
在城里城外来往的人虽多,但他们却不显得着急,每个人都一幅安逸的慵懒像。
“在城东,有一家没挂着牌匾的客栈,也不晓得现在还开着没有,你们先去城东,找那座客栈落脚,若是那里关门了,你们便在城东另寻一家,待我办完了事,再去寻你们。”董平的话打断了林三川的思绪,林三川道:“公子去哪儿?”
董平负起双手道:“谋个差事。”
冷飘飘道:“你身上带着银子呢吗?”
董平微笑道:“怎的,你难不成觉得我会靠银子打点关系?”
冷飘飘笑道:“身上带些银子,说话也有底气。”
董平摇头道:“银子就免了,我这张脸就是本钱。”董平话音未落,冷飘飘便在他身上拧了一把,淡淡道:“你这是要去哪儿谋差事,难不成是要去青楼当龟公?”冷飘飘此话一出,来往行人纷纷侧目而视,随后再上下一打量董平,心中皆道人心不古。
董平拦住冷飘飘的腰肢,嘻嘻一笑道:我的意思是在成都府里,我有熟人,丢下两分面子,便能谋一个差事。”
冷飘飘又轻扭了董平一下道:“谅你也不敢去当龟公。”
几人又闲聊了两句,便一同进了城,随后分道扬镳,两个个往城东而去,一个往城西而走。
此时时至金秋,成都最负盛名的海棠花早已不知谢了多久。但抬头望去,那满街之上悬挂着的大红灯笼,却又添了一份别样的艳丽。
“等中秋夜里,这些灯笼应该都会点起来吧。”董平喃喃道,忽而,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夜幕笼罩,天地皆被泼上了浓墨,而在不见边际的凄迷黑夜了,一座城中却是万盏大红灯笼迎风飘荡。旋即,董平又想起了上一次在戍北城过的那个元宵节,城池零落,唯有小儿逐碎灯。
“怎的来了这里,人就不由自主的也懒了起来,一懒就容易回想往事。”董平摇头笑了笑,随后又迈着稳健的步伐向前走去。
蜀州的府衙便设在城西,而董平也是要往那府衙而去。董平快到那衙门时,便遇上了一老一少两个穿黑长衫,脚踩靴子的两个押司。
那老押司道:“昨日上边吩咐下来的文书你写好了没有?”
年轻押司不好意思的笑笑道:“昨日睡的早了些,忘写了,您老可得帮我多担待些。”
老押司闻言立马便瞪了他一眼道:“你啊,又要让我挨鲁大人骂了!”
年轻押司讪讪一笑道:“谁让您老是我爹呢。”
董平听罢哑然失笑,他心道,这感情是对儿父子兵。但他这一笑,却让那年轻押司听见了。年轻押司一回头,皱眉打量了董平一番道:“我们爷俩说话,你笑什么?”
董平拱手道:“阁下误会了,只是在下在二人的交谈中听到一个熟人,不由得便笑了起来。”
老押司闻言也停住脚步回过头来,他毕竟在官场混迹多年,一瞧董平的样貌打扮,便晓得这个人有几分来头。他微笑道:“阁下口中的熟人难不成是鲁大人?”
董平微笑道:“那敢问阁下口中的鲁大人,全名可是鲁一尺?”
老押司忙点头道:“不错,正是鲁一尺鲁监军。”
“那就是了,在下与鲁大人曾同朝为官,故此也算有些交情。”董平说罢,那老押司便心思急转起来,他们府中的鲁监军以前在朝中的官职可不小,难不成这年轻人也大有来头?想到此处,那老押司便恭敬道:“既然如此,那阁下就随在下一起进府吧,在下也好为阁下向鲁监军通禀一声。”
董平笑道:“那边多谢老先生了。”
“应该的。”
说罢,三人便一同朝成都府衙行去。
成都作为蜀州首府,其内所设的府衙,那统一掌管的便是蜀州大小要务。所以这还是清晨,府中便热火朝天的忙碌起来。董平从府外所带来的那种慵懒,与这府中的情景显得格格不入。
董平被那老押司带入一偏僻小院后,那老押司便笑道:“这里是鲁监军日常待客之处,阁下便在这里稍等片刻,在下这便去向鲁监军禀报。对了,还不晓得阁下的名讳是?”
“在下董平,有劳老先生了。”
“不妨事,不妨事。”那老监军笑笑,便行了出去。待他走后,董平便在石椅上坐了下来。他摩挲了一番自己的脸颊,无奈笑道:“老兄,这次又得麻烦你了。”
董平口中的鲁一尺与那已经死去的真董平乃是同科进士,从前董平时常看到二人一同游玩,两人的关系应该是不错。后来董平在戍北城时,偶尔得知那鲁一尺主动向上递了奏折,自求官降几级,要求朝廷将其下方,到外州做个地方官。但他也没有降多少,而是来了这蜀州做个监军。
董平正寻思着一会儿该如何应对那鲁一尺时,便听得院外传来一声爽朗大笑:“董老弟啊董老弟,多年未见,你可想煞为兄了。”伴随着那话音落下,一个身着便服,满口胡乱生长着卷曲长髯的中年男子便大步走了进来。董平识得这来人,正是鲁一尺。只瞧这鲁一尺虽长着一口粗犷胡髯,但若是将那胡子刮了,应当是个清秀秀才般的人物。
董平起身微笑道:“鲁兄多年不见,倒是邋遢了不少。”
鲁一尺微微一愣,又笑道:“多年不见,你倒是会拿为兄的打趣了。”
董平心中微颤,他暗道,自己应该腼腆些才是。但这话已经说了,他再改语气反倒惹人怀疑,于是董平便将错就错的笑道:“在北方数年,人自然也比那时开朗了许多。”
鲁一尺招呼董平坐下道:“对了董老弟,当年你不是辞了官,与弟媳一起搬到北方了么,怎么又有闲情逸致来了蜀州?”
董平坐下道:“鲁兄想必晓得当年兄弟我为何会辞官吧。”
鲁一尺忽而握住了拳头道:“当然晓得,还不是因为朝中那几个大奸佞,兄弟你屡次参他们,反遭他们打击陷害,兄弟你受不住便带着弟媳一起搬去了北方。自你走后,没几个月我也便离开临安了。对了,这次是你自己来的,还是带着弟媳一起来的?”
董平微笑道:“是与内人,还有家里的一个护卫一起来的。”
鲁一尺闻言神色微微一变,他忽而淡淡道:“想不到兄弟你也开始请起护卫了。”
董平微笑道:“鲁兄莫要误会,你可晓得兄弟我去了北方以后做了些什么?”
鲁一尺摇了摇头,董平见状便道:“兄弟我因受那第二十七座戍北城守城将军,马安生的邀请,在军营里做了两年参军。随兄弟而来的那护卫,也是军营中的兄弟。”
“原来如此。”鲁一尺闻言抱拳,略显惭愧的说道:“兄弟莫怪,哥哥我还以为你跟那朝中人一样,开始贪图起荣华富贵来了呢。”
董平微笑道:“这有什么可怪的,当年我们不也是因为意气相投才结成兄弟的吗?”
“正是,正是。”鲁一尺旋即又道:“那兄弟你既然在戍北城做了参军,为何又来了蜀中?”
董平闻言,面色忽的黯淡起来道:“兄弟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马将军突然被调走,兄弟在军中没了靠山,便被人借故打压了下来。时不饶人,屋漏偏逢连夜雨。内人又突然有了身孕,兄弟我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只有些做官的本事。偶尔听得鲁兄在蜀中当了参军,浴室便拖家带口来投靠兄弟,以求谋个差事。”
鲁一尺闻言大笑了起来,他连连点头道:“兄弟你可是有后了,这是件大喜事,等今日歇了班,我定要与兄弟痛饮几杯。”
董平听闻此言,眉头锁的是更紧,他的眼眶里似乎还有泪花在打着转儿。鲁一尺见状便有些急了,他忙道:“老弟,你这是怎的了?”
董平擦把眼泪道:“鲁兄,不瞒你说。内人怀有身孕,这虽是好事,但她这些年跟随我在北方吃苦,积劳成疾。每日定要吃上几服补药保养身子,但兄弟我哪里能负担的起,但为了她,兄弟也只能来求鲁兄给兄弟我谋个差事了。”
鲁一尺闻言缄默了下来,过了半晌他摇头道:“哥哥我这里还有些银子,能拿给兄弟救急。但这安排差事,哥哥怕是有心无力啊。”
董平闻言暗自皱眉,他唏嘘道:“鲁兄身为一州监军,怎的连个差事都安排不了?”
鲁一尺淡淡道:“不瞒兄弟,若是哥哥我在别处做监军,给兄弟安排个吃饷的差事何其容易。但在蜀州,即使再小的人员变动,也得事无巨细的上报给蜀中王府啊!哥哥我这个监军的差事其实就是个虚职,就算我想招几个幕僚,那蜀中王府怕是也不会应允。尤其是像董兄这般以前在朝廷做个官的,那就是更难了。”
“蜀中王府……”董平晓得,如今在大宋的这些王爷里,也只有蜀中王手中还握有兵权了,但他以前却不晓得,蜀中王府竟然在蜀州如此霸道。
董平无奈一笑:“既然如此,那兄弟便不难为鲁兄了。兄弟也只好再去临安,与那些奸佞同流合污了。”
“嘭!”鲁一尺猛的一拍石桌,对董平怒目而视道:“董平,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不做官,你便活不下去了么!不如我给你拿些银子,你在这大好的锦城里开一间铺子,安安生生的去过日子!”
董平微笑道:“看来鲁兄还是不了解兄弟,当年我们为何会为官,无非是想凭借自己的微薄之力,来澄清玉宇。虽时隔多年,但兄弟我的这个志向也没变过。在戍北城时,兄弟我虽一介书生但也是亲自上阵,为扫流匪流血流汗。虽兄弟来成都是因生计所迫,但心里仍想的是能在生计之外,为黎民百姓做上半点贡献。若是如鲁兄所说,让兄弟我去经商。诚然,这可以满足一己之欲。但却丧失了初衷,这样的董平还能与鲁兄称兄道弟么?”
鲁一尺沉默听完董平的一番话后,不由得点头道:“董老弟,这些年你当时真的没变过。既然如此,那为兄便能安心将你举荐到那里了。”
董平心里咯噔一下,他暗道,果不其然,他是在试探于我。
“鲁兄,你说的那里,是指何处?”
鲁一尺道:“董兄可曾听过千岛府?”
董平道:“鲁兄难不成说的是位于大理与蜀州交界的那个千岛府?”
鲁一尺点头道:“不错,正是那千岛府。千岛府多湖多岛,近些年来其府中境内水匪猖獗。哪里的驻军因时常迎战,所以那里的军队急缺人手。千岛府驻守的军队虽直属于蜀中王府,但为兄与那里的守将石莽石将军相识,再加上那里缺人手,所以为兄能将你安插进去。
之所以一开始不与兄弟说,是担心兄弟经过朝中的打击,又已过了多年的安生日子。怕你的心境变了,不愿意去那苦地方当差,所以便没有讲。但方才听军一席话,为兄才晓得,兄弟这些年来丝毫未变,还是那个虽泛舟于西湖之中,但仍心系天下的赤诚读书人。兄弟你也莫要怪为兄,现在你若是愿意去那千岛湖的军营里,那为兄便给那石将军修一封书,八百里加急送过去。
但若是兄弟你不愿意去,那为兄也不收回之前的话,愿意给你些本钱,让你去做些小本生意。”
董平闻言微笑道:“那就麻烦鲁兄费些笔墨了。”
随后不久,鲁一尺便修好了书命人往千岛府送了过去。随后他又要给董平摆个接风洗尘的宴席,但被董平已要照顾内人的理由给婉拒了。鲁一尺拗不过董平,便只好随其而去。
当送走董平,鲁一尺回到处理公务的房内时,一个眼大如铜铃,白须胜雪,满脸褶皱但精神奕奕的威严老者正,身着一身官府正襟危坐于他的座椅之上。
鲁一尺一见此人便作揖道:“下官拜见谢知州谢大人。”
那老者一挥手,旋即淡淡道:“听说,你以前同朝为官的故交来拜访你了?”
“正是。”
“哦?他来找你所为何事?”
鲁一尺直言道:“他来求下官给他安排个差事。”
“你答应了?”老者的话语陡然凌厉起来。
鲁一尺淡淡道:“答应了。”
鲁一尺说罢,便听啪的一声。他朝前看去,只见得那老者的双脚已然深陷入了石板之中。
“你莫要忘了,上面千方百计将你安插到这蜀州府衙来所为何事,你可别为一己之欲而坏了大事。”
鲁一尺闻言直起了身子,他对老者微笑道:“我将那为故交安排在石莽麾下,也是因为感到他有些许不对劲,作为观察考量,若是他有何等坏我等大事的举措,下官自会将其了结。”
老者点了点头,随后站起了身子道:“你心里有所分寸便好。”说罢,他便负手走了出去。老者走后,鲁一尺的眉头便紧锁了起来。
且说董平出了蜀州府衙,便在街上慢悠悠的行了起来。他心道,这群文人倒都是吃这套矫情的说辞。”
忽而,董平猛然听得身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登时便极为警惕的回过了身子,只瞧一个身着青衫,披散着头发手持一根竹笛的清隽老者,正微笑的看着他。
那老者瞧见董平转过身便抱拳道:“阁下就是董平董公子吧?”
“敢问阁下是?”
“哦,在下出身于鹿岳书院,如今在成都府中教书。”
董平听得此言便晓得了这老者的身份,鹿岳书院作为江湖上顶尖的大门派之一,自然也不会免俗,在各州县都曾安插着观察当地动静的眼线。而这位老者,应该便就是书院在成都的联络使者了。
“原来如此,阁下应该就是周先生吧。”
老者点头道:“正是,在下前几日刚见过冯公子与剑墟的赵剑主,不过他们昨日刚走。他们二人在走时,特意叮嘱老朽若是发现了董公子,便向他报个平安。”
董平略显歉意道:“学生本是与他们约定好在成都相会的,怎耐得因一些事给耽搁了。玉书老弟他们怎的走的那么快,难不成他们要找的人,已不在蜀州了?”
老者点头道:“不错,但我们在别处的眼线有了新的情报,他们已往别处去了。”
“那便好,还请先生待在下向他们二人也报个平安。”
老者微笑道:“这是自然,那董公子以后是想继续留在成都,还是……”
“千岛府,学生明日便要去千岛府了。”
老者微笑道:“晓得了。” 锋寒三尺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