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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家的娇嗔,本是对付男人的一大利器。但董平却向来不吃这一套,见杜鹃带着一脸羞意跑走,董平只是心道:“跑吧,跑吧,一会儿看谁后悔。”
万家灯火初上,本是该洗了脚,上床歇息的时辰。但在蒋家,封岚娘仨却围着饭桌,谁都没动筷子。晚饭时,若蒋钦舟没回来,那便不能开饭,这在蒋家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忽的,封岚起身笑道:“老爷,您回来了。快,伺候老爷更衣!”
蒋钦舟把官服换成便衣,坐到了饭桌的主座上。他阴郁着脸,自从进了家门,便一句话都没说过。封岚三人也是不敢言语,蒋辞朲实在是受不了这恼人的气氛,她率先开口道:“爹爹,您尝尝这道金陵丸子,是娘亲亲自下厨做的。”
蒋钦舟忽的回过了神,摆手道:“哦,都动筷子,别干愣着了。”三人暗自舒了一口气,封岚往蒋钦舟的碗里夹了一个丸子,道:“老爷,又遇上什么烦心事儿了?”
蒋钦舟微笑道:“日日都是事儿,哪一件都足够让人烦心的。”蒋辞朲笑道:“爹爹日日忙公务,也该找个日子好好歇歇了。”蒋钦舟笑道:“是啊,该歇歇了。若腊八下了雪,咱们一家便一起到西湖赏雪去。”
封岚笑道:“那可好,咱们一家人也好生热闹热闹。”这时,封岚瞥了蒋褚柘一眼,只见他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饭,显然心不在焉。她道:“褚儿,你想什么呢?”
蒋褚柘一怔,旋即笑道:“赏雪好,那咱们还叫厌青么?”蒋钦舟瞪了他一眼,道:“什么话,厌青与咱们也是一家人,怎能不叫!”
“是,是。”蒋褚柘笑笑,放下了筷子,道:“孩儿吃好了。”说罢,他便要起身而出。蒋钦舟淡淡道:“你先等等,为父的还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蒋褚柘道:“爹,您长话短说,我还有要紧事要去办呢。”封岚忽的放下筷子,道:“我吃好了。辞儿,去娘屋,娘也有话要嘱咐你。”蒋辞朲明白封岚的意思,应了一声,便随她一起走了出去。
蒋钦舟叹口气,道:“褚儿,你最近是不是在查临安不久前发生的几件的案子?”蒋褚柘回道:“正是。爹,你可知道什么消息内幕?”
蒋钦舟冷哼一声,道:“为父虽不知道什么消息内幕,但为父却没瞎。临安是什么地方,乃是我大宋之国都,天子脚下。但发生了如此重大要案,刑部,御史台,大理寺却都没什么反应,你说这是为何?”
蒋褚柘笑道:“爹,不瞒你说,这件案子很有可能牵扯到宫中的一位大人物。几大衙门应该是接到了什么消息,因为忌惮,所以选择了按兵不动。”蒋钦舟笑道:“哦?大人物,什么大人物?”蒋褚柘道:“此乃案情机密,恕孩儿不能透露。”
蒋钦舟淡淡的道:“我就算没看过这案子的卷宗,也晓得这件案子定然牵连极大。从现在起,这件案子你就不要管了。”
蒋褚柘一怔,旋即大声道:“为何!别人畏惧权贵,难道孩儿也要畏惧么!别人卑躬屈膝,难道孩儿也要同流合污么!爹爹,你可是从小就教孩儿要刚正不阿的!”
蒋钦舟“嘭”的一拍桌,喝道:“那今日我便再教你四个字,审时度势!”
蒋褚柘怔怔的看着蒋钦舟,眼里写满了不敢置信。恍惚间,蒋钦舟在他眼里,好似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让他感到可怕与厌烦的人。蒋钦舟柔和了语气,无奈道:“褚儿,你终有一日会明白为父的苦心孤诣。”
蒋褚柘点点头,道:“孩儿明白了。”
蒋钦舟道:“明白就好,夜里好好休息,待明日,去工部报到吧。”蒋褚柘瞪大了双眼,道:“工部,爹爹,孩儿在大理寺还没干多久,怎的又要去工部了?”蒋钦舟淡淡道:“依你的性子,在刑狱衙门当差,迟早会出大事。工部好,至少能磨磨你的脾气。”
蒋褚柘咬咬牙,道:“孩儿明白了。”
蒋褚柘话音未落,一个下人便进房来报:“老爷,外面有位高大的独眼汉子,来寻少爷了。蒋钦舟一惊,道:“独眼的汉子,驸马爷身边的侍卫好像也是缺了一只眼。”
蒋褚柘道:“爹爹说的不错,那位壮士正是驸马爷的侍卫。”
蒋钦舟不解道:“你怎的跟驸马府的人牵扯上了?”
蒋褚柘道:“准是来找孩儿了解案情的,孩儿这就打发了他走!”
蒋钦舟猛的一伸手,阻拦道:“不,不可如此莽撞。你在家中拿几盒上好的糕点,跟那位壮士去驸马府,登门向驸马爷解释。你告诉驸马爷,说你是因为调迁,不得已放下了这件案子,望驸马爷不要介怀。”
蒋褚柘点头道:“是。”
蒋褚柘出了府,就瞧满脸焦急的林三川迎了上来,道:“兄弟,你磨蹭什么呢!”
蒋褚柘道:“林大哥,那宋承军可是有了动静?”
林三川道:“套了辆马车,出门了,就他一人,没带随从,咱们快些追,兴许还能赶上!”
蒋褚柘一把将手里提着的糕点扔在地上,喝道:“走!”
二人仗着身上有些功夫,便一路踏着人家的屋脊走。林三川凭借着自己过人的目力,终的是没跟丢宋承军的马车。宋承军驾驶马车从北门出了城,他是守城将军家的大少爷,自然没人敢拦他,蒋褚柘亦是如此。
这越往北走,天色越暗,估摸着走了有五六里地,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蒋褚柘正诧异这天色为何会如此黑暗时,一个没注意,便被路面上突起的石头绊了一跤。幸亏林三川听到动静,及时扶住了他,要不然他现在已然摔了个七荤八素。林三川道:“兄弟,你拽着我的衣裳,我带路。”蒋褚柘道:“麻烦大哥了。”
林三川心中也是嘀咕:“这天黑的真有些邪门。”
估摸着又行了十来里,林三川猛的停了下来。蒋褚柘问道:“怎的了?”
林三川道:“马车停了,那人进了树林子。”蒋褚柘道:“咱们也进去。”
树林又密又大,宋承军在林中走,林三川二人便在树上一路跟着。林三川暗道:“怪了,怪了。今年冷的早,但这林子里的树叶,好像一片都没掉。”
又行了一刻工夫,隐隐约约瞧见前方出现了火光。走进了才看清,在林中一片空地处,燃着一大堆篝火。十九个身着黑衣,头上罩着黑罩,只露出双眼的蒙面人围篝火盘坐。而在这十九人外,则围着有二十个道士。
林三川二人在树冠隐秘处盯着,蒋褚柘暗道:“看这打扮应是没错了,这群人就是凶手无疑。”忽的,只见宋承军一脸杀意的挤进了人圈中央,他破口喝道:“好啊,事情要败露,你们就要拿老子顶缸是不是!”
此时,一个圆脸的中年道士纵身而起,轻飘飘的落在宋承军身旁,他只是伸出右手食指,轻轻往宋承军肩头一点,宋承军偌大的身子轰然就趴在了地上。
林三川心中一凛,暗道:“好家伙,这牛鼻子的功夫可不浅啊!”
中年道士淡淡道:“宋承军,你已被逐出本教,是谁允许你擅自过来的?”
这时,一仙风道骨的中年道士,捋了捋胡须,微笑道:“师弟,你忒是无礼。是宋公子先用飞鸽给我传了书信,我准许他过来的。”
圆脸道士忙的抱拳道:“师弟得罪了。”说罢,他便回到原位坐下。
中年道士微笑道:“宋公子误会了,本教可从没有过置教中弟子于不顾的先例。”宋承军喘着粗气,翻身坐起,道:“你们已经将我扫地出门了,这教自然不会再护着我!”
中年道士笑道:“这也是事出无奈,入我教,必须要在除他人秽与净自己身两种考验之间选上一条去完成。但宋公子一条都没有办到,我教自然不能收留宋公子。话说回来,尽管宋公子不是我教弟子,我教也不会置宋公子于不顾。这样吧,若宋公子还想入我教,那贫道愿意再让宋公子接受一次考验。”
群道闻言纷纷摆手道:“不可,不可,我教向来没有这样的规矩。”
中年道士微笑道:“若是我教之人墨守成规,固执己见的话,那与其他教派还有何区别?”
众道沉默。
宋公子冷笑道:“什么除他秽,净己身,说的好听,不就是杀人跟强暴么!老子做不来!”
林三川闻言暗赞一声:“这人的品性倒是不赖。”
圆脸道士陡然喝道:“大胆狂徒,你……”中年道士打断他,道:“宋公子不想入我教也无妨,请坐下来听贫道讲完这段经书。待听完经后,贫道担保以后再也无人敢来扰你。”
林三川心中一凛,他暗道:“坏了,这牛鼻子的威望很大,显然是这群人中修为最高深的一个。他恐怕是早已察觉到了我与蒋兄弟的踪迹,起了灭口之心。我折在此处不要紧,可别让蒋兄弟年纪轻轻也死在了这里。”
此时,那宋承军笑道:“好,我就听你讲一段经。但你也休想对我如何,在我离家之前,已给我家老爷子留了一封书,将你们的那些勾当全写了下来,若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也别妄想能落的了好!”
中年道士微笑道:“这是自然。”旋即,宋承军盘坐下来,就听那中年道士微笑道:“阴生阴,阳生阳,老阴生少阳。此为易经所记,乃为一变卦。理解起来也简单,诸位弟子静心听了,吾等可将阴理解为黑夜,把阳理解为白昼。黑夜不会转眼过去,而是逐渐持续,这个阶段便是阴生阴,阳生阳亦是同理。而夜色最浓时,便为老阴。夜晚转为白昼交接之际,便为老阴生少阳……”中年道士一语未闭,众人就听得头顶有一粗犷的声音大笑道:“道长讲的啰嗦!”
这声音自然是林三川所发,蒋褚柘闻声吓了一大跳,他不解林三川为何要突然暴露踪迹。他睨向林三川,只瞧林三川正对起使着眼色,他登时明了,林三川是想舍了自己的性命,换他一条生路。蒋褚柘心下感激不已,他点点头,旋即纵身而去。林三川见得蒋褚柘没那么迂腐跟矫情,大松一口气。
而下方众道正欲起身时,却被中年道士喝住了。中年道士微笑道:“壮士难道还有其他解释?”林三川笑道:“我就是觉得这文绉绉的词儿,太过麻烦!什么老阴生少阳,依我看,叫老逼去火还差不多,浅白易懂!”
中年道士哈哈大笑,他道:“老逼去火?有趣,暗合阴阳相斥又相互融合的真理。”
林三川双掌变得通红,他大喝道:“让老子给你这个牛鼻子去去火!”说罢,林三川一跃而下,他的双掌直盖中年道士天灵。中年道士一挥手中拂尘,三千白须陡然盘旋而起,宛如灵蛇一般死死的缠住了林三川的双臂。
那中年道士微微一笑,手腕一抖,就将林三川重重的抛在了地上。一旁的圆脸道士心道:“师兄的修为又精进了不少。”
林三川笑道:“牛鼻子你要杀要刮,尽管来!”
宋承军一愣,他心中惊道:“这不是驸马府的人么!”
中年道士微笑道:“贫道只想与壮士论道。”
林三川笑道:“那好,今日老子便传你一门口水道。”
中年道士微笑道:“何为口水……”那个道字还没讲出来,他就见林三川一口浓痰朝他吐了过来。中年道士微笑道:“原来这便是口水道,没什么意思。看来壮士肚里的东西已经用完了,只有老逼去火四个字可以请书法大家写一幅字裱起来,至于其他的,不足为谈。壮士还是静心听贫道讲经吧。”林三川心下骇然,他只见自己吐出去的那口浓痰戛然停在中年道士面门半尺远,便再也不能寸进。忽的,中年道士左手捏了个兰花,倏地往右一摆,那浓痰蓦的就如一颗冰雹深嵌进了一颗大树的树干之中。
林三川干笑两声,笑的自己都有些发毛,他道:“道长好本事,这才叫一口唾沫一个钉,小子献丑了。”
中年道士微笑道:“雕虫小技。”
中年道士话音未落,呲呲的破空之音便在其头顶炸响。他左手往上一擎,食指与中指轻轻一夹,一根笔直的木棍便被他夹在了指间。
随后,他手臂往下一落。一男子就摔到了篝火旁,林三川回头看去,大喝道:“兄弟,你又回来做什么!”这男子不是蒋褚柘,还能是谁。
蒋褚柘捂住隐隐作痛的胸口,笑道:“家父今天教给我审时度势四字,看来还是很有用的。”
原来,方才蒋褚柘只是假意要走,转身便偷偷躲到了暗处。当他见得林三川被擒,自不能坐视不理,一时激愤下,折了一根树枝,就攻了出来。
宋承军大惊道:“蒋少爷,你来做……”宋承军话没说完,心里就明白了,他道:“我原来是做了鱼饵,蒋少爷…不会就来了你们两个人吧!”蒋褚柘笑道:“宋公子,对不住了,你是个正人君子。”宋承军拍腿道:“你真他娘是个糊涂蛋,就凭你们,能做的了什么!”
中年道士微笑道:“今日的确是个黄道吉日,没想到有这么多人都想听贫道讲经。”
圆脸道士淡淡道:“师兄,这几个人留不得。”
中年道士淡淡道:“自然,待贫道讲完经,他们便死而无憾了。”
林三川破口大骂道:“你个牛鼻子老道,还要不要你那张破脸了!你讲的道,就跟跑肚的老太太拉稀时放出来的屁一样,臭不可闻!”
圆脸道士“啪啪”掌了林三川两下嘴,喝道:“住口!”中年道士微笑道:“无妨,我们应该以理服人。”
林三川的脸豁然肿了起来,他笑骂道:“马后炮!”
圆脸道士又伸手打了林三川两巴掌,中年道士微笑道:“诶,忒无理,我们应当以理服人。”
林三川恨的是牙根痒痒,但他却抱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心思,也不再骂了。
中年道士满意的笑了笑,他道:“来,贫道继续讲经。阴生阴,阳生阳,老阴生少阳,老阳生少阴,独阴不生,孤阳不长……”
蒋褚柘眯着双眼,突然,他左脚探进篝火里,猛的往外一拨。登时,满天火星簌簌而下。那群道士见状稳坐泰山,但那帮蒙面的黑衣人却是坐不住了,纷纷站了起来,欲要避让。蒋褚柘见状,鼓足一口真气,陡然扑将起来,扼住了一个黑衣蒙面人的脖子。群道脸上陡然显现出一丝惊慌神色,中年道士皱眉道:“蒋公子,贫道虽喜以理服人,但平生却最讨厌有人打扰我讲经。”
蒋褚柘微笑道:“道长,在下的确没有要打扰您讲经的意思。但性命攸关之际,在下也只能无礼了。” 锋寒三尺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