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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罗假寐……看来从今夜开始,临安要不太平了。”冉仲一掐手指道:“独孤统领,今夜把守皇宫四个出口的任务便由我们丛云卫担任,将之前守门巡逻的士兵全都换下来。”
独孤训一愣,随后摇头道:“冉总统领,我看你这么处置,有些小题大做了吧。”
冉仲淡淡道:“天子身旁无小事,今夜皇宫中发生了此等大事,现在做什么都算不得过犹不及。”说罢,冉仲身形一闪,便朝北方掠去。
易不在惊魂未定道:“独孤统领,这,这到底怎么了嘛!”
独孤训实在是摆不出什么好脸色,他冷哼一声,没好气的说道:“怎么了,怎么了,出大事儿了!”
冉仲往北方而去,没有入皇宫,而是径直出了临安城。出了城后,冉仲又往城北行了二十多里,来到一片遮天蔽日的榕树林前,才堪堪停下了脚步。冉仲在林前立了片刻后,便瞧得一个矮小的人影缓缓从林内走了出来。
那人出来后,才瞧得是个身着一身月白色道袍的小女冠。这小女冠出来后,一甩怀中抱着的拂尘道:“冉统领,你是来寻东野道长的么?”
冉仲淡淡笑道:“不错,实在叨扰。”
这小女冠闻言一笑,露出两个可爱又灵气十足的机灵的梨涡道:“倒是没有叨扰一说,东野道长已等冉统领许久了,情随我进榕崖观吧。”说罢,小女冠一转身便朝容树林行去,冉仲随后跟上。
一进这榕树林,便瞧得一片晶莹碧蓝的湖泊正散发着温柔的光亮,如碧玉,又如清晨的西山。
条条树藤从粗大的榕树枝上垂到水里,一只只猿猴攀着树藤,倒吊着身子去饮这湖泊中的水,它们见人来了也不逃,总是悠然自得。
那小女冠轻轻朝前一跃,便稳稳当当的站在了水面之上。冉仲旋即也站在了水面上道:“东野道长难不成早知道我会来?”
小女冠微笑道:“那自然是的,东野道长掐指一算便能料定天机,算准冉统领会来,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冉仲闻言点头道:“那倒是,若非如此,皇上也不会是如此器重东野道长了。”他话音刚落,便瞧得两只约有一人多高的白鹤从林中深处朝此飞了过来。那两只白鹤在小女冠面前停下后,极为亲昵的蹭了蹭她的上身子。
“冉统领,是东野道长命白儿与豆子来接我们了。”说罢,小女冠便跃起来盘坐在了白鹤脊背之上。
冉仲看着另一只额头间有半点黑羽的白鹤道:“前年来我记得这两只鹤还只有鸡仔大小,没想到如今它们竟长如此大了。”
小女冠微笑道:“东野道长说这两只白鹤是仙种,所以时常将自己练就的丹药喂给它们。普天之下,可是再也寻不到这么神异的白鹤了。”
冉仲点了点头,也跃上了那鹤背。
道登时,这两只白鹤便振翅而起,一飞冲天。
“要不是见识过那东野道长的本事,还真会把此等场景当做梦境呢。”冉仲如斯想到。
刹那之间,这两只白鹤已驮着小女冠与冉仲二人冲出了这榕树林,飞至苍天上。冉仲感受着头顶触手可及的白云,不由得感觉恍若隔世。
想来是一年前,一位白须老道由当朝秦丞相引荐给了当今的皇上。皇帝与这老道一见如故,二人促膝长谈三天三夜后,皇帝便为其在临安城北的容树林中修建了一座道观,并每年为道观拨银十万两供其花销。而那白须道人,自号东野,故人称其东野道人。那时东野道长落于这道馆之后,便收了四男四女做为弟子。
当时来拜访这东野道人的达官贵人可谓是络绎不绝,但东野道人向来是闭门谢客,从不与他人会面。而冉仲却是一个例外,当年冉仲以为这东野道人是个祸国殃民的妖道,便想前来探探他的虚实。但相见以后,冉仲方才发现,这东野道人不光一身修为功参造化,而且他所说的一言一语皆有珠玑之意。冉仲当是信服,后来冉仲遇到些解决不了的事,便会来此拜见东野道人。
这时,只见一身着月白色道袍,左手握拂尘,右手握鱼竿的仙风道骨的清隽老道正端坐于云端之上。
忽的他笑道:“坐于云端,钓青龙来!”
说罢,他一甩鱼竿,便听云海之下传来阵阵龙吟。一条由浓雾汇聚成的长龙骤然飞起,那长龙一卷便将坐于白鹤之上的冉仲给托了起来。
白鹤飞去,冉仲乘云龙来至那老道身前。老道一收鱼竿笑道:“冉统领近来可好?”
冉仲微笑道:“在东野道长面前,在下岂敢妄称好与不好,这天机二字不都在道长手中攥着呢吗?”
这仙风道骨的清隽老道,便是东野道人。只瞧光凭他闲庭若定的坐于离地百丈之高的云端这一手,便足以窥探到他高深道行的十之一二。
东野道人闻言微笑扶须道:“冉统领来,想必是与今夜发生在临安城中的杀戮有关吧。”
闻仲淡淡道:“东野道长果然神机妙算。”
东野道人笑道:“这不是贫道算出来的,而是贫道座下的一个弟子去临安城中逛夜市,回来告诉贫道的。他说,在临安街头有人莫名其妙发了疯,到处杀人。贫道便料到,冉统领会来寻贫道。”
冉仲闻言不由得心中一沉:“想不到大内之外也发生了此等麻烦事。”想罢,他摇头道:“不瞒道长,今夜临安城中发疯的人应该都是中了幻术。”
“噢?幻术?”
冉仲沉声道:“在下记得上次与道长闲聊时,貌似听道长说过一种名为修罗假寐的幻术,但时隔已久,我却是忘了。而今夜,我又听到了那修罗假寐四个字。”
东野道人闻言淡淡道:“原来是修罗假寐,那怪不得。”
冉仲听罢赶忙道:“道长既然知道这修罗假寐,那不妨将关于这修罗假寐的消息告诉在下,在下也好去查找线索。”
东野道人一捋长须道:“这修罗假寐不是幻术,而是一幅画。”
“画?”
东野道人微笑道:“不错,是画。这画共用十张,共名为魇若阿鼻图。其中十张画又各名为入世,混世,厌世,血罪,百鬼,寒域,成魔,不死佛,大魇,修罗假寐。”
冉仲闻言稍有明悟:“幻术之流,总需要些媒介来施展。比如诸葛孔明的八阵图,也是此流。想必临安城中众人所中的幻术,依靠的媒介,就是道长所说的这十张画吧。”
东野道人点头道:“不错。”
“那这画是谁所作,如今又流入谁手?”
“冉统领莫要心急,听贫道仔细说来。想来这也是七十年的事了,当年拜古教入侵中原,弄的民不聊生,江湖上想要铲除拜古教的不在少数。但拜古教所用的蛊惑人心的幻术着实厉害,一时间无人能与其交锋。当时有一位名为廓庵思远的禅师为在与拜古教交手中能抵抗他们的邪术,便孤身入古寺,参验佛法。但两月过去,廓庵思远禅师非但没有讲佛法研究高深,反而竟隐隐有入魔迹象。
廓庵思远禅师一入定,脑海中便会浮现出那横尸便野,万物寂寥的景象来,当真宛如修罗梦魇。又过七日,廓庵思远禅师已然坠入魔道不可自拔。在那等情景下,廓庵思远禅师大笔一挥,便在那古寺的墙壁之上画下了十幅画,也就是魇若阿鼻图。而这十幅画成后,廓庵思远禅师便坠入了无边的梦魇之中。在那梦魇里,廓庵思远禅师足足轮回了百世。而这百世的折磨,却让廓庵思远禅师得到了顿悟。
最后一世,廓庵禅师是个牛童,他坐于青山之上,过往九十九世的记忆全都翻涌入了他的脑海之中。感受到那过往云烟,廓庵思远禅师又是一挥笔,画下了十幅画,名为十牛颂图。寻牛,见迹,见牛,得牛,牧牛,骑牛归家,忘牛存人,人牛俱忘,返本还源,入瀍垂手。这十幅意境恬淡的十牛颂图,正好对应那十幅凶神恶煞的魇若阿鼻图。
图成,梦醒。廓庵思远禅师的这第一百世,便算是过去了。而当他醒来时,拜古教教主牙非道已然被镇压于少林之中,但此时,这俗世纷扰在廓庵禅师眼中已然是虚妄,百世已过,他又怎会在意这一世纷扰。”
东野道人说罢,冉仲不由得问道:“东野道长怎对那廓庵禅师身上发生的事如此了解?”
东野道人笑道:“贫道与他渊源颇深,若非要说个所以然的话,贫道正在过第一百零一世。”
冉仲稍稍琢磨了一下东野道人的这句话,陡然动容:“难道东野道长就是廓庵思远禅师?”
东野道长微笑道:“说是与不是未免片面,人虽是,但心境已是两人。”
冉仲摇了摇头,他向来对佛道二家不甚了解,此时一听这东野道长口中的是与不是,他更是头痛。索性,冉仲干脆道:“那敢问东野道长,那魇若阿鼻图,如今在何处?”当这句话说出后,冉仲当的是心思百转。他不由得想到,施展那修罗假寐的,难不成就是这东野道人?
东野道人见状道:“非也,当年廓庵思远禅师苏醒后,便将魇若阿鼻图与十牛颂图誊在了纸上。那十牛颂图被他赠与了少林寺,而那魇若阿鼻图他则给了当年他颇为看好的一位少年侠客,李寸方。”
“李寸方?”
东野道人微笑道:“难道冉统领你统领丛云卫,没有听说过李寸方这个名字?”
冉仲回神道:“自然听过,只是稍微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罢了。敢问东野道长,那魇若阿鼻图到底有何功效,又该如何抵挡?”
东野道人抚须道:“那魇若阿鼻图当年贫道并不晓得还能令人陷入幻觉之中,但在前两年贫道于北莽游方时,曾在一个村落之中,见到那一村百口人竟陷入疯魔,厮杀不停。后来贫道将他们唤醒后,询问他们可否晓得自己刚才在做什么。他们只是道,刚才他们全村人都发了大财,做了乡绅财主,不可一世的风光,全然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在相互厮杀。贫道当时也是大感不解,于是便在村中寻找,结果在村中发现了一具赤裸的男尸,那男尸的脸上则文着一幅画,而那画正是魇若阿鼻图中的第十幅,修罗假寐。”
闻言,冉仲大感不可思议。忽的他想起方才那个士兵所说的话,那易不在在出皇宫时,不仅披着大氅,脸上还戴着面具。难不成那面具,就是为了遮盖脸上所文的魇若阿鼻图?
“后来贫道也曾研究过一番,这才晓得些那修罗假寐的门道。对了,冉统领一会儿你回去后会做些什么?”东野道人冷不丁这么一问,冉仲微微一愣道:“一会儿回去了,自然是要去面见皇上。”
“见到皇上以后呢?”
“自然是向皇上禀报今夜发生的种种。”
东野道人点头道:“那你觉得皇上会怎么回复你?”
冉仲不言语了,过了片刻,他摇头道:“皇上的心意,岂是我这一个小小的护卫能揣测的。”
东野道人摆手道:“说说也无妨。”
冉仲闻言淡淡道:“皇上自然会秉公处理,并拟定下对策。”
“那这事实会不会依照冉统领所想发展呢?”东野道人笑问道。
冉仲摇头道:“这只是我一人臆想罢了,至于以后会如何发展,自然不是区区人力能左右的,当中定会有各种波折变化。”
东野道人点头道:“这就是了,那修罗假寐图的功效便是能让人陷入自己给自己编织出来的幻觉之中,也就是在幻觉中,你所做的一切皆是你以为会发生的。中了这种幻术,最难寻到破绽,也最难解脱,因为世人都难以解脱自己为自己编织出来的梦境。但若是施术者自身的定力不够的话,那也会陷入幻觉,并且会遭那图的反噬,死的极快。就像是贫道在那村落中,发现的那具男尸一样。
而施术者定力足够强大,那他便能操控中了他幻术的人,按照他的心思去行事。至于这修罗假寐图的其他功效自然是有,但贫道却是不晓得了。至于剩下的其他九幅画,到底都有何等手段,贫道更是一概不知。而想要防着不中那术,想来也只有存放于少林寺中的那十牛颂图能做到了。”
冉仲闻言不解道:“若那图是出自道长之手,你现在大可以再画几幅。”
东野道人摆手道:“那图贫道画不出来,只有廓庵思远禅师能画出来,而廓庵思远禅师在画完那二十幅图后,便圆寂了。贫道是第一百零一世,心境已然不同,又如何做画?而且靠区区一幅画是做不到的,还要有对应的功法辅助佐照。现在冉统领你只有一条出路,那便是去寻李寸方。”
“东野道长应该晓得,李寸方已经死了。不光是他死了,他的族人也死了个干净。”
东野道人皱眉道:“但贫道怎么听说,蜀中李家还有个人活了下来。”
冉仲听罢,抬起了断了一根手指的左手道:“是有一个,李寸方的孙子,蜀中剑神李闵济。”
“看来冉统领已经找到出路了,那贫道便不留你了,去吧。”说罢,冉仲身下的那条云龙一卷,便带着他俯冲下了云端。
这片占地十多亩的榕树林,其实都是由一颗榕树所化。世间奇妙之事万千,不管多匪夷所思的事发生了,那总会有它的原由。
当冉仲回到皇宫时发现,那皇宫北门所守卫着的仍是之前的守城士兵,并为换成丛云卫。见状,冉仲不由得脸色微沉。他径直穿过皇宫来到祸事所发生的丽正门,却瞧见此处守卫的也是原来的士兵。
而独孤训则抄着手,蹲在丽正门前,不停抽着鼻子。
“混账!”冉仲猛地一声低喝,可着实将独孤训给吓得一激灵。独孤训站起身来笑道:“呦,冉大统领回来了。”
冉仲见这独孤训一幅吊儿郎当,老不羞的模样当的是更加气恼,“本统领走之前吩咐你的事,你难不成转眼就给忘了?”
独孤训笑道:“冉大统领,你这可冤枉我了。我按你的话照办了,但是有人不让啊!”
“饭吃半口,话要说完。”
独孤训听罢嘿嘿一笑道:“那易不在知道今天这事儿他脱不了干系,于是他便去求了那韩贵妃。谁让易太医是韩贵妃的人,韩贵妃又是皇上最宠的娘娘,这娘娘一吹枕头风,皇上就把这事儿给处置了。”
“皇上怎么说?”
独孤训笑道:“也没怎么,就是说咱们丛云卫办事不牢靠,从上到下都要罚俸禄。下面一人罚三个月的,我与老龟还有您冉大统领从重处罚,一人罚一年的。”
冉仲闻言哑然,忽的,他不禁想起东野道人跟他讲的那番关于修罗假寐的言论。霎时间,冉仲苦笑。
心中暗道,世事不由人。 锋寒三尺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