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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府的人?”
杜鹃摇头,道:“不是,他说自己叫刘夫堂。”
董平先是一怔,旋即微笑道:“快请他进来。”
刘先生全身上下收拾的一丝不苟,他精神的很,一双眼睛明亮异常。刘夫堂在厅堂外呆立了片刻,忽的,他回过神来,快步奔进厅内,激动异常的扶住董平的双臂,颤声道:“董松,我可算又见到你了!”
看到刘夫堂开口说话时,那缺了小半截的舌头,又听得他说话又有些大口齿不清,把兄字念成了松字,这让董平不禁感到些许歉疚,他微笑道:“刘兄,快,请上座。”
刘夫堂坐下以后,便转动着脑袋,用近乎呆滞的目光,四下打量起这阔气的大房子,这屋内精致的摆设。过了半晌,他方才开口道:“董松,我…我早就听闻临安来了位姓董名平的驸马爷…但我不敢相信,那位驸马爷就是你。我心里虽不敢相信,但这些日子以来,我却又无时无刻,不想见这位驸马爷一面。今日我终的是忍不住,跑了过来,但我没想到,董松你…真的就是那位驸马爷,还…还是蜀中王府的驸马爷。”
在董平的印象里,刘夫堂虽生性高傲了一些,但他却不失为一名正人君子。虽说当日骗这刘夫堂,是为了在两军对垒中能取得优势。但害这样的一名正人君子备受折磨,还是让董平的良心过意不去。不过董平也很欢喜,因为通过刘夫堂一事,让他晓得,自己还是有良心的,自己还算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董平沉吟了片刻,微微一笑,转移了话题,他道:“刘兄,当日瞧你疯的厉害,我真觉得你这一辈子,也就那般浑浑噩噩的过去了。今日见你病情好转,我着实替你开心。”
刘夫堂笑道:“这还要多谢董松雪中送炭,救我与拙荆于水火之中。这些事,也是后来我听拙荆说的。董松的朋友把我们夫妇二人送至成都以后,拙荆便带着我四处奔走,寻医问药。终于在临安,遇见位杏林高手,才把我从混沌之中解救出来。”
董平微笑道:“令夫人也算的上是女中豪杰。”
刘夫堂笑着摆了摆手,不置可否,他道:“如今我在城外的一间私塾里当教书先生,日子虽过得平淡,但也算是安稳开心。”
董平又打量了刘夫堂一番,点了点头,比起初遇时,如今的刘夫堂,身上已减去了不少锋芒。他微笑道:“如今这世道最难得的两个字,便是安稳,刘兄这辈子已经算是圆满了。若刘兄不嫌弃,以后可带着令夫人,多过来走动走动。我初来临安,人生地不熟的,最缺的就是朋友。”
刘夫堂笑道:“这是当然,以后还少不了要麻烦董松的呢。”
董平沉吟了片刻,忽的说道:“到如今,有件事,我想跟刘兄说清楚。”
刘夫堂道:“董松请讲。”
董平缓缓的道:“其实当年在厚德岛,与刘兄相见时,我曾说了……”
董平一语未毕,刘夫堂便抬手打断了他,道:“一开始我没想清楚,但现在我已经明白啦。以董松的人品,又怎会去投奔水匪呢?”说到此处,刘夫堂自嘲一笑。
董平苦笑一声,道:“还是那句话,如今这世道上,最难的的两个字,便是安稳。大多人都是不安稳的,人人飘荡,人人皆有难处,这便就是江湖了。”
刘夫堂点头道:“董松看的透彻,我及不上。”
董平笑道:“刘兄便留在府上吃顿便饭,咱们也对酌几杯。”
刘夫堂忙的摆手,笑道:“今日是不行了,董松不知,今日我是偷溜进城里的。若是让拙荆晓得了我四处闲逛,难免又是一顿唠叨。况且……”刘夫堂的目光间流露出几分温柔,他轻声道:“况且,今日是拙荆的生辰。估摸着她自己也忘了,这些年她是又当媳妇又当娘,为了我日夜操劳。但我却为了所谓的抱负,带着她东奔西跑,反倒忘了为她着想半分,忘了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如今安稳了下来,是时候该好好补偿她了。”说罢,刘夫堂从怀里摸出一根造型简单的簪子,一根银钎,一粒翡翠珠花。
“董松,你瞧这根簪子怎么样?”
董平用手支着头,若有所思。听着刘夫堂的话,他也有些感同身受。刘夫堂一问,他微笑回道:“男人若是碰见了一个好妻子,就会变成孩童。这簪子很漂亮,令夫人定会奉若至宝。”
刘夫堂笑着,小心翼翼的将簪子收在了怀里。随后,他又与董平闲聊了几句,便告辞了走了。
董平叫来林三川,道:“你去找鹃儿姐拿些银子,去刘先生教书的私塾瞧瞧,把银子给那私塾管事儿的,借他的手,再把银子给刘先生。”
林三川笑道:“我知道公子是怕折了那刘先生的面子,但也不要这么麻烦,待刘先生不在家时,我把银子给他夫人不就行了?”
董平微笑道:“不妥,若是被人外瞧见了,容易遭人非议。而且夫妻之间,哪里能藏的事儿。”林三川点点头:“说的也是,那行,我这便去了。”
待林三川走后,董平擦了把脸,便出了驸马府,往秦府而去。而在暗处,有一双蕴含杀意的冰冷眸子,已然死死盯住了他。
大内
又到了用晚膳的时间,自大宋迁都以后,皇家的三餐,便奉行一切从简的原则。尽管如此,赵篆面前,还是摆放了不下五十盘各色菜品。两个俏丽的宫娥分站餐桌左右,一人拿着两双筷子。而赵篆旁,则是个华发苍苍,手捧一条白巾,满脸堆笑的和蔼老者。老者白面无须,眉梢之间,流露出少许的阴柔之色。这老者是名公公,而且不是位普通公公。他乃是殿中省的首席宦官,太监张雪。
张雪微笑道:“陛下,老奴瞧您今日颇有食欲。”
赵篆道:“今日的确是饿了,伺候用膳吧。”
赵篆话音未落,那两个宫蛾便轮流夹起了菜,送到赵篆面前的银盘里。在她们给赵篆夹菜前,得先用手中的那双银筷子夹一口给自己尝尝。
但这两个宫娥夹来夹去,也只是在夹前半桌的二十来道菜。至于后半桌的几十道菜,她们倒是连碰都不碰。赵篆将她二人的表现看在眼里,忽的,他淡淡道:“把后面那清炒莲子,夹一颗过来让朕尝尝。”
张雪捧着白巾的手轻轻一颤,他向那两个宫娥看去,正好对上那两个宫娥朝他瞥来的焦急目光。张雪轻叹一声,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陛下想吃莲子。”
一个宫娥先是一蹙眉,随后略显无奈的夹了一颗莲子放进了自己嘴里。只瞧她的两腮动都没动,就把那莲子给咽了下去,旋即,她看向赵篆道:“启禀陛下,这道莲子炒的不好,清香不足,苦涩有余,实在不配入陛下的玉口。”
张雪笑道:“陛下,依老奴所见,您这奔波了一日,需要食补。这道酱酿熊掌,可比那没滋味儿的莲子更合适。”
赵篆微笑道:“怎的,朕吃什么,都要你们这群奴婢来管?”
张雪忙道:“老奴不敢。”
那两个宫娥,更是跪倒在地。
赵篆缓缓的站起了身子,道:“朕倒要瞧瞧,你们在卖什么关子。”他来至桌后,看到那盘莲子时,竟笑了出来,他伸手捏起一颗莲子道:“好啊,朕的御厨做厨子,倒是屈才了,他应该去雕龙绣凤。把这石子儿刻的跟莲子一样,倒也是下了一番功夫。”
张雪已“嘭嘭”的磕起了头,“是老奴失职,还请陛下责罚!”
赵篆没理他,接着端起了一盘葱花鲍鱼笑道:“这道菜更是妙了,原看是鲍鱼,近了一瞧,才发现原来是用南瓜泥捏的。”张雪与那两个宫娥被吓的是汗流浃背,而赵篆则笑的越发开心了,他捂着肚皮,大笑道:“好……好,朕怎么说这几十道菜成了摆设,原来这一桌子的菜,不是假的,就是馊的!”
赵篆倏地把端着的那道南瓜鲍鱼朝张雪砸去,张雪身子纹丝不动,用脑门硬生生的接住了那盘子。那盘子“咣当”掉在地上,从张雪额头流出的鲜血,滴答滴答的掉进盘子里。
赵篆寒声道:“张公公,你们殿中省到底想做什么,是要集体欺君么?”
“陛下!”张雪伏地痛哭,诉道:“陛下,老奴并非要欺君罔上,宫内实在是没银子了,老奴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若是照以前的晚膳规格吃下去,不出两个月,陛下可就要受屈了啊!奴婢们倒是无所谓,但就怕伤了陛下的身子啊!”
赵篆怔住了,“没银子”这三个字儿在他听来,那是天方夜谭的笑话。他堂堂的一国之君,怎会缺银子花呢?赵篆忽的弯下腰,双臂在那桌上乱挥,眨眼的功夫,他就将那一桌子的菜都给扫到了地上。旋即,他又眦着眼,对张雪厉声喝道:“国库没银子了朕知道,但朕的私库也没银子了么!狗奴婢,是不是你们中饱私囊,偷了朕的银子!”
张雪抹了一把眼泪,哀声道:“陛下,老奴哪里敢。如今虽然国库空虚,陛下的私库也数月都没进项了,但之前陛下的私库还是有不少银子,足够花销到来年开春。而今日,陛下开口就赏了那位林壮士,还有蒋家公子几千两的黄金,还有成箱的珠宝。国库没银子,那就只能从陛下的私库中取。若不是奴婢拦着,陛下的私库可就要被搬空了。现在,可还短着蒋林二人,八百两黄金呢。”
赵篆听得是目瞪口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他才道:“就算是没了银子,你们也不该糊弄朕,把晚膳菜品的数量削去一半又如何。朕又不是没吃过苦,从小就是吃人家的剩饭长大的。”张雪又低声啜泣了起来,赵篆问道:“你哭什么?”
张雪道:“老奴心疼陛下。”
赵篆冷哼一声,淡淡的道:“行了,都平身吧。把这里收拾收拾,再叫御膳房炒两个小菜送过来。以后你们这些做奴婢的,要知道什么叫量力而为。你们别妄想给朕分担子,会压死你们的!”
“奴婢遵旨!”
赵篆坐回椅子上,看着宫娥收拾满地的狼藉,蓦的胃里翻江倒海,一阵恶心。他蹙眉道:“秦中徽不是说能给朕弄来银子么!这都多久了,银子呢!去去去,再把秦中徽给朕叫来!”
不到一日,秦中徽这可就二进宫了。
董平到秦府时,当真也不是时候,秦中徽已前脚走了,他吃了个闭门羹。他自觉无趣,又往回溜达了起来。
当他转身时,一根针突然刺入了他的脊背之中。不是真正的针,而是比针还要锐利的阴森目光。
董平只觉在这婆娑之间,他的心脉停止了搏动,累似窒息般的压抑感,从他的口鼻处奔如他的脑海,疯狂肆虐。好在,这压抑感转瞬即逝。董平却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他纵身跃至秦府宅院的墙头上。凝着双目,朝四面八方寻视而去。蓦的,他只瞧一带着亮银色钢构的高大男子走进一条小巷,转眼便没了踪影。
董平轩眉,思忖道:“临安城里想杀我的人,倒也不在少数。今日,我倒是太过掉以轻心了。”董平叹了叹,转身跳进秦府的院子里。此时此刻,对于董平来说,秦府便是最安全的所在。
带钢钩的男子,推门进入一间漆黑狭窄的小屋。他从腰间摸出了火折子,摸黑点燃了一盏油灯。看着温暖明亮的橙黄色光芒,装满这间小屋,他笑了。他转头看向立在地板中央的老者道:“您怎么又不点灯?”
事上有两种人不怕黑,没听过鬼故事的孩子,跟讲鬼故事的老人。而正在做鬼事的中年人,反倒特别畏惧黑暗。
韦渡江应该已经到了讲鬼故事的年纪,如今的他,格外欢喜与黑暗独处。看到添寿点了灯,他轻叹道:“见到董平了?”
添寿笑道:“见到了,不过说来也奇怪。我发现,除了我之外,竟然还有人在跟踪那董平。那人的修为深不可测,我是万万比不上的。他发现了我,还露出了杀意,于是我便回来了。”
“哦?“韦渡江稍稍来了些兴致,他问道:“那人长什么模样?”
添寿摇头道:“看不清楚,那人全身上下,好像都笼罩在云雾里。”
韦渡江嗤笑一声,道:“我知道了,是城北榕树林里的道士。在临安,也只有他们,喜欢故弄玄虚。”
添寿不解道:“您能否告诉我,那群道士是什么来历?我知道,咱们的陛下向来是不信鬼神的,他为何又将那群道士奉为上宾?”
韦渡江淡淡道:“这就牵扯到一段隐秘了,我不能告诉你。但有一点你可以知道,那道士头子东野道人,跟咱们的陛下,老早之前就认识了。这件事,除了我跟丛云卫资格最老的龟统领之外,两卫之中没人晓得,连冉仲都不知道。”
添寿讶然,他道:“朝野上下都说东野道人是秦相举荐给陛下的,想不到这话竟是个幌子。”
添寿话音未落,就听得屋外传来了一男子的咯咯笑声。添寿心中一凛,旋即低声道:“我能感觉到这人身上的气场,与跟踪董平的那人,一模一样。”
屋外那男子笑了半晌,方才停下,他咳嗽了两声后道:“韦统领,你的废话太多了。”
韦渡江语气平淡,他道:“我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我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东野道人从不会像你这般对我无礼,因为他清楚我是个怎样的人。添寿,出去打他两巴掌,然后放他走。”
“这……”添寿尽管吃惊诧异,尽管他心中极不愿意去面对外面那修为高深的男子。但他也向来没有过违抗韦渡江命令的经历,即使不情愿,他还是走了出去。
在推开屋门以后,添寿笑了。他终于知道,韦渡江的修为,如今已经到达了怎样一个层次。此时在他面前的这人,其身前那层笼罩着的雾霭已然消散。那人的牙齿在打颤,瞳孔缩成了一粒芝麻。
添寿心道:“这人的修为的确是高深的,当他身上的气场,类似锐利的针,而他就像一只刺猬。所有感受到他气场的人,都会被扎上一下,痛入骨髓。但大人身上的气场,则如一只大手,可做温柔的轻抚,亦可打别人响亮的耳光。这才叫随心所欲啊!”想罢,添寿上前对中年男子说道:“得罪……了。”他说话时停顿了一刹那,而在刹那间,他狠狠的打了中年男子两个耳光。
中年男子倒退了两步,捂着胸口缓了一缓。旋即,他凝视着黑暗的小屋。屋内的油灯不知何时,已被韦渡江吹灭了。他道:“告辞。”
韦渡江在屋内应道:“添寿,你也去吧,请那人来此一叙。”
添寿道:“是。” 锋寒三尺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