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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附近有一县,名为闻县。
闻县治安历来太平,所以县太爷极少升堂。但今日的县衙前,却是人满为患,来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今日县太爷要审一件案子,一件关于男人跟女人的案子。
只听县衙大堂两旁手持杀威棒的捕快齐呼一声:“威武——”县太爷这就出来了,这县太爷生的是剑眉星目,丰神俊朗,仪表不凡。要审案子了,但县太爷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坐下后想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县里点心铺子里的红豆糕蒸出来没有。想罢,他才道:“把犯人押上来。”
先被押上堂的,是一个油头粉面,身着丝绸长衫,满身都是蓬松白肉的富家公子。紧接着被押上堂的,是一个面目清秀,衣着简朴的农家少妇。那富家子弟笑嘻嘻的,用猥亵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少妇。而那少妇则低着头,抽抽嗒嗒哭个不停。
此时,看热闹的人群已经议论纷纷。
一老妇人蹙着眉,一脸鄙夷的啐道:“呸!这小骚狐狸不正经,勾搭小白脸儿通奸!”
一男子笑道:“谁说不是呢,听说这对奸夫淫妇,还被那女子的夫家给捉奸在床呢。唉,这男人要是当了活王八,那可就算是没脸活在世上了哟!”
男子话音未落,就见得一黑粗汉子,豁然转头,怒睁着双眼,朝他大喝道:“都闭嘴!她是正经人,她是被那禽兽王八蛋给强暴的!”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子,便有人问了:“你是谁?”
那黑粗的汉子拍拍胸脯,大声道:“我就是她夫家!她是我浑家!”
登时,人群就哄笑起来。
开始讲话的那男子道:“诶呦我说老弟,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样。你浑家日日瞧着你这个丑模样,心里早已不晓得有多恶心了。你再看堂上跪着的那位公子,又白又富态,比你生的俊多了。你说你浑家会为了你这个黑矮子守身如玉,狗屁!”人群又爆发出一阵嘲笑之声,那黑粗的汉子急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他不停辩解道:“我浑家是好女子,我浑家是好女子……”但他的辩解声,转瞬便淹没在扎耳的笑声里。
县太爷一轩眉“啪啪”拍了两下惊堂木,厉喝道:“肃静!”
当人群安静下来以之后,县太爷方开口道:“堂下所跪何人,报上名来。”
那富家子弟抢着一抱拳,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说道:“回老爷,学生姓潘,单名一个庆字。”
那少妇抬头,颤声道:“民妇……西门…莲。”
县太爷点头道:“潘庆,被告西门莲,状告你趁她夫家进城贩粮时,闯入她家,行强暴之事……”
县太爷一语未毕,就听这潘庆抢白道:“老爷,这话可当不得真呐。这闻县,十里八村都晓得我潘家是有名的行善之家。今年发大水,咱县里有不少地方都遭了灾。这眼瞧就要过冬了,家父便命学生去给收成不好的农户去派送些粮食,俗话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嘛。但到了西门氏家里,这小娘子便开始勾引学生。学生可是出身书香门第,怎可淫他人妻,自当严词拒绝。这小娘子见学生没上套,便请学生坐下来喝茶,学生心想喝杯茶也算不得什么,当时就同意了。但学生没想到,这小娘子竟在那茶里下了药。学生喝了那茶后,只觉这身子里着起了一堆火。而且越看这小娘子越好看,越瞅这小娘子越觉得小娘子的身段越苗条。学生一时没把持住,这才酿成了大错。现在想想,保准是这小娘子看上了学生的家产,这才勾引学生,为了求些银子花花……”
“你胡说!”
西门莲的脸色已涨的通红,那挂在一张秀脸上的泪珠儿都快给蒸干了。
潘庆大笑道:“我若是在说假话,你脸红什么,各位捕快老爷,各位乡亲父老,你们瞧,这不要脸的妇人脸红了!”
大堂两边的捕快纷纷侧过头去,满脸的鄙夷。看热闹的百姓更是大喊起来,他们道:“淫妇!”
他们道:“淫妇!”
他们道:“淫妇!”
声音似叠浪一般,一声更比一声嘹亮。
这时,那黑粗的汉子已撕开了胸前的衣襟,龇牙咧嘴的叫嚷道:“禽兽,老子要宰了你!”说着,这汉子就欲冲上堂来。
县太爷面无表情,他道:“堂外的是谁?”
那黑粗汉子跪在地上,朗声道:“草民武末郎,乃是堂上所跪妇人的夫家!”
县太爷淡淡道:“你先安静在外站着,需要时本官自然会传你。”武末郎哭喊道:“愿青天大老爷能还草民浑家一个公道!”
县太爷没看他,而是问那妇人,他道:“西门莲,你说你夫家去城里贩粮,这就说明你家还有余粮。既然你家中有余粮,潘庆为何还要给你家去送粮?你如实道来。”
西门莲用衣袖擦了擦眼泪,道:“回青天大老爷,今年县里闹灾是不假,但我夫君为人勤奋,踏实肯干,今年田里的庄稼倒了,他便又借钱买种子,重新种了。这一年到头,我夫君比别人多花了十倍的力气去伺候庄稼,整日起早贪黑的,这才算是有了个好收成。上次我夫君去城里贩粮食,也是为了换些钱,去还借来的种子钱。他!”妇人陡然一指潘庆,蛾眉一竖,冷声道:“他是来送粮食不假,但他却是借送粮食之名,来奸污民妇。民妇宁死不从,他便用强。后来,我夫君回家瞧见……瞧见之后,当时气血攻心,便晕了过去,他则趁机逃走了。我夫君是个好人,他疼我惜我,我也敬他爱他。若是民妇嫁倒了别人家,遇见这事,肯定早就被男人不问青红皂白的浸了猪笼。但我夫君却让我去报官,让官府还我夫妇二人一个公道。青天大老爷,若民妇真的是那种不要脸的淫妇,难道会来公堂之上,将自己的丑事示之于人么?望青天大老爷明鉴!”说罢,妇人便重重的叩了下去。
潘庆冷哼一声,道:“你这妇人心机深的很,当了婊 子还想立牌坊。我看你来官府告我,是玩儿了一手祸水东引吧!”
县太爷蹙眉道:“潘庆,你说西门莲在给你喝的茶里下了药,这才导致你意乱情迷。本官想问,当时你晓得自己中药之后,为何不走,而是将错就错,难道你的腿也被毒坏了么?”
“这……”潘庆沉吟了片刻,忽的笑道:“回老爷,喝了那茶之后,学生的腿的确走不了路了。说起来,是这荡妇强 奸了学生啊!”
“你厚颜无耻!”
西门莲不自禁的便要抬手朝潘庆脸上打去一巴掌,但她的手还没抬高,一捕快眼疾手速,登时就朝着西门莲的后背砸了一棍。西门莲被打趴在地,她娇弱的身子打起了摆子,口中止不住的发出痛苦的呻吟。
“娘子!”武末郎双手往前探着,极是心疼的说道:“大老爷,你们为何要打我浑家?”
县太爷紧锁着眉头,向那打人的捕快看去,那捕快忙道:“老爷,这女子扰乱公堂,属下这一板子打的没错。”
潘庆更是大笑道:“多谢老爷为学生做主!这荡妇,早打死,世间早清净!”
“啪!”
县太爷一震惊堂木,喝道:“本官何时准你说话了!”潘庆头一缩,不敢再言语了。
县太爷又道:“传证人上堂。”
证人是一位老妇人,跟一位紫红面膛的中年男子。
县太爷道:“堂下所跪何人,报上名来。”
老妇人道:“回青天大老爷,民妇是西门莲的邻居,于成氏。”那紫红面膛的中年汉子道:“回青天大老爷,草民闰二,也是西门莲的邻居。”
县太爷颔首,道:“本官问你们,西门莲跟他夫家的感情如何?”
于成氏道:“回青天大老爷的话,西门莲时常寻民妇来唠家常,西门莲曾在民妇面前埋怨她夫家,她说武末郎不仅人生的丑,还没本事。要不是当年她娘亲早亡,她一个人孤苦无依,她也不会嫁给武末郎。她还告诉民妇,说是嫁给潘家大少爷做妾,也比给武末郎做妻好。”
武末郎陡然喝道:“于家大娘,你可别污我浑家的清白!”
于成氏回头叹道:“小武兄弟,就你还被蒙在鼓里啊!”
闰二回头笑道:“可不是,武大哥,不瞒你说,你家娘子还曾勾引过我呢!”
武末郎圆睁着双眼,无力的瘫坐在地。他凝视着趴在地上浑身颤抖的西门莲,忽的又“噌”的一声站了起来,道:“我浑家是清白的!”他身后的人在低语,在窃笑。有人道:“兄弟好憨厚。”有人道:“活王八。”
县太爷淡淡道:“公堂之上,可不准弄虚作假。”
于成氏跟闰二两人齐声称是。
这时,一直在公案旁默不作声,做着记录的师爷忽的开口道:“老爷,依属下看,这西门莲生性风骚,早已有背叛武末郎之心。这次,定然是她见自己的好事败露,所以为了保全自己在武家的地位,这才倒打一耙,栽赃陷害潘庆。属下觉得,可以定案了。”
县太爷半晌没言语,忽的,他向潘庆问道:“若你们两个的事没有被武末郎撞见,你以后会如何对待西门莲?”
潘庆微笑道:“学生自当会取些银子来给西门莲,不管怎么说,学生与西门莲已有了肌肤之亲。”
县太爷微笑道:“这么说来,你也算是个君子。”
潘庆笑道:“学生常以君子自居。”
县太爷道:“既然你是君子,那为何要对西门莲用强?”
潘庆一怔,忙道:“老爷,是这荡妇勾引学生在先,学生何时对她用强了?”
县太爷蹙眉道:“刚开始你说,是西门莲对你下了药,你一时没把持住,才酿成了大错。但后来,你又说,你的双腿动不了了,是西门莲先对你动了手。你这证词前后矛盾,到底哪一个说法是对的?”
潘庆眼神飘忽,嘴唇翕动,半晌没说出话来。忽的,县太爷大喝道:“快说!”
潘庆一怔,开口道:“第二种…回老爷……第二种才是对的!方才学生一时糊涂,给说错了。”
县太爷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你就把当时的情形给原封不动的演上一遍。”县太爷在两排捕快中寻摸了一眼,道:“罗衡,你就来当西门莲。”
“是!”
潘庆循声望去,只见应声的捕快,是个生着满身肥肉,少说也有个三百来斤的大汉。他心里叫苦不迭,暗道:“这人若是骑在我身上动来动去,那我怎受得了啊!”他忙不迭的喊道:“回老爷,学生又记错了。是…是第一种说法才对!”
“嘭!嘭!嘭!”
县太爷狂敲了三下惊堂木,其声震耳欲聋,绕梁不息。
“大胆!公堂之上,岂容你如此儿戏!来人呐,潘庆扰乱公堂,视我大宋律法为无物,打他三百大板!”县太爷话音未落,就见这潘庆已蹭着双膝,挪到公案前,他哭丧着脸道:“老爷,学生可受不了那板子啊!”
县太爷冷笑道:“似你这般颠三倒四,谎话连篇之辈,不敲打敲打,怕是不会老实交代。”
潘庆道:“老爷,你要学生交代什么,学生就交代什么便是!”
县太爷淡淡道:“本官问你,你到底是如何逼奸西门莲的?”
潘庆双手乱挥,道:“老爷,是那西门莲勾引学生的啊!”
县太爷微笑道:“你意志坚定如此坚定,她怎么能勾引到你?”
潘庆道:“学生一进她家,这西门莲便对学生连抛秋波,学生夸她生的漂亮,她还脸红了,这不是勾引是什么?”
县太爷笑道:“她勾引你,你便将计就计了,对不对?”
潘庆点头道:“那是自然,这送上门来的肥肉,学生哪里有不吃的道理?”
县太爷接着道:“那药去哪儿了?”
潘庆一凛,道:“学生忘了,学生忘说那药的事儿了!”
县太爷看向一旁,问道:“师爷,你说现在该怎么定案?”
那师爷闻言,先是狠狠的瞪了潘庆一眼,随后说道:“回老爷,依属下看,此案还有颇多疑点,不应草草结案。”
这时,只听那潘庆喊道:“乡亲们!这西门莲对我抛媚眼,我夸她好看,她还脸红。你们说,她是不是不守妇道的贱人荡妇!”
围观的众人纷纷应和道:“贱妇,不要脸的贱妇!”
县太爷怒喝道:“来人,打这潘庆五十大板!”
但他话音落下许久,没有捕快动弹。
一班头抱拳道:“回老爷,我们该打的是这勾引男人的荡妇,而不是打这位公子。”
县太爷微笑道:“掩耳盗铃,一叶障目啊!你们不打,那本官亲自来打,打完之后,本官还要依照律法,对其判刑。”
武末郎不停叩首,道:“草民多谢青天大老爷!”
就当县太爷要扔令牌时,潘庆陡然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大喝道:“老爷,你当真是个昏官!有罪的,是这勾引学生的贱妇!”说着,潘庆伏在公案上,低声道:“黑县令,家父跟临安城里的万依硪万大人,可是八拜之交,你可莫要不知好歹!”
说罢,潘庆又跪在了地上,用一种近乎挑衅的目光直视着县太爷。
忽的,县太爷把那令牌装进了木篓里,淡淡的道:“此案,还有颇多疑点,先把被告带下去,择日再审。武末郎,你也把你娘子先带回去吧。”
武末郎愣住了,他看着向他狞笑的潘庆,心下明了:“我糊涂,潘家有权有势,我这一个庄稼汉,又如何能斗得过他!”
武末郎佝偻着身子,上公堂去搀扶趴在地上的西门莲。他抬头看了眼县太爷,双目中装满了愤恨。他背起西门莲,背起讥讽,背起非议,彳亍着往远处走去。
县太爷轻吁一声,摘下了官帽。摘下官帽的他,要比戴着官帽俊多了。戴着官帽的他,是闻县县太爷,而摘下官帽,他便成了黑宝。一个偏僻稀少的姓氏,一个有几分幼稚的名字。
潘庆站起身子,拍拍衣衫上的尘土,大摇大摆的来到黑宝身旁,嬉笑道:“听说黑老爷是个迂腐之人,但今日一瞧,阁下还是蛮识时务的嘛!”
黑宝微笑道:“棱角再分明的坚石,在河水里泡久了,也会变的光滑。”
潘庆笑道:“既然如此,这案子该怎么判,想必黑老爷心里已有了主意吧?”
黑宝道:“自然。但在宣判之前,还得委屈潘公子吃几日牢饭,想要摆平这件事,还是需要花些功夫的。”
潘庆满不在乎的笑道:“睡惯了温床暖枕,睡一睡牢里的草席倒也别有一番趣味。说真的,方才黑老爷的官威,可真是把学生给吓住了。黑老爷是个人才,不该被这弹丸之地给缚住了手脚。只要这案子一了,学生自当请家父托万大人,再把黑老爷调进庙堂当差。”
黑宝微微一笑,道:“那本官先谢过潘公子。”说罢,黑宝便用手托腮,侧过头去不再看潘庆。
潘庆讨了个没趣,但也不失望,他大笑道:“走,打道回牢!”
黑宝呢喃道:“点心铺子里的红豆糕,应该蒸熟了吧……” 锋寒三尺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