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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先生站在栈桥上回望,不知不觉在求立这个地方已经生活了很久,时间是最把握不住的东西,有些东西失去了还能找回来,时间流走了就再也找不回来,如果拼了命的想拉住已经过去的,有个自欺欺人的说法叫回忆,有个更自欺欺人的态度叫活在回忆里。
沈先生大半生走南闯北,漂泊不定对于他来说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以往无思,可是这几年每离开一个地方他都会觉得有些伤感,他不愿说出来,因为他知道这是老了。
天机票号的商船停靠在岸边,沈先生连续深呼吸最后再感受一次求立这边的空气,想着茶园如果建起来了,以后也许还要来看看的,所以伤感个屁?
他安慰自己,却不得安慰,因为他伤感的不是离开求立也不是那片规划中的茶园,而是庄雍。
两个人都老了,别时难,再见更难。
“先生。”
天机票号的一个小伙计俯身说道:“咱们的船要开了,先生可以登船了。”
沈先生嗯了一声,又一次回望,他觉得自己有些不像自己了,那时候仗剑江湖来时潇洒走的也潇洒,哪里像是现在这般多愁善感。
登船之后沈先生没有回他的船舱,而是让人泡了一壶茶坐在船头,大船缓缓起航,船上的人很多都在甲板上一边瞭望一边交谈,这船上不只是宁人还有一些求立人,他们有着合法的身份经过合法的途径要到大宁去看看走走,朝廷自然也不会禁止。
天机票号的商船不算小,按照官府的要求,来往的商船都可以运送人来回于大宁和求立,可是登船的人身份必须核验清楚,在大宁南疆海岸的几个码头和求立这边的码头都有官府的人严加盘查。
求立人都显得很兴奋,如今大宁在他们看来那是世上第一强大的国家,毕竟是把他们求立灭掉的恐怖存在,原来他们以为求立是世上第一强国,所以能到大宁去看看自然值得兴奋,甚至有人还想到长安去看看,想见识一下被誉为天下第一城的大宁国都。
大船离开了港口向着北方前行,当看不到陆地之后大海带给人的就不仅仅是震撼还有恐惧,总是会忍不住的去幻想大海下边是不是藏着什么远古巨兽,下一息就破开海面把船吞进去,有时候还能看到一片巨大的黑影在船不远处于水下掠过,恐惧就会瞬间提升。
越怕,越想。
第二天一早,沈先生起来在甲板上活动身体,抬起头看了看,发现桅杆上的瞭望塔有些不对劲,本应该时刻都有人的瞭望塔上竟然空着。
沈先生微微皱眉,下意识的往背后伸了一下手,然后才醒悟自己已经好几年没有带过剑了。
“沈先生?”
背后有人叫他。
沈先生回头,一个身穿长衫的中年男人站在他身后不远处,面带微笑,抱拳行礼:“第一次见,沈先生果然好风采。”
沈先生问:“你是?”
“我姓宋,名谋远,也曾在任职于大宁,只不过是个不入品的小吏。”
沈先生问:“宋先生为什么认识我?”
“因为我本就是一直都在想找机会见到你啊。”
宋谋远没有走近,两个人之间大概有两丈左右的距离,沈先生巅峰时期,这两丈距离就不算距离,可沈先生已经不能轻易动武了,就算是强行动手,他的实力怕是也连巅峰时期的一成都不到,那些年的闯荡留给他的伤太多也很重,最主要的是,他已经好几年没有练功,练功对他来说都会伤及内府心脉。
宋谋远笑道:“沈先生似乎是在戒备?其实不用,我也只是一个书生罢了,手无缚鸡之力。”
沈先生当然看得出来,这个宋谋远不是个武者。
“你找我有什么事?”
“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只是仰慕先生之名。”
宋谋远笑道:“很早之前我就听闻先生是当世奇侠,先生年少时便离家出走浪荡江湖,以剑与医救人,后来云霄城留王闻先生之名,派人找先生,先生也素闻留王之名,也到了云霄城,这真是人间一段佳话。”
沈先生嘴角一勾:“所以呢?”
“所以先生对于陛下来说应该是最重要的人之一,留王就是先生的贵人。”
宋谋远道:“我年轻的时候一直都在想,如果我命中有个贵人该多好,我出身普通,虽然说不上寒苦可也没有什么大人物往来,只能盼着,想着,万一自己被贵人赏识,命运就会变得好起来,可能是我想的次数太多了,心诚,心诚则灵,于是我真的也遇到了一个大人物。”
沈先生往四周看了看,甲板上除了他们两个之外再无他人,这当然不合理,船上有至少几十个天机票号的人,乘坐商船去求立的小商贩和求立人加起来也有上百之多,天机票号的人此时此刻早就应该出现的才对,到了这一会儿都没有人出现已经足以说明一些问题。
沈先生倒是放松下来,除了放松下来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他靠在船舷上,将烟斗取出来,塞上烟丝,点上后嘬了一口:“你继续说,这故事不错,你的命中贵人叫什么?”
“他不仅仅是我的命中贵人,也是很多很多人的命中贵人。”
宋谋远叹了口气:“他一生帮助过很多我这样的人,出身不好所以出头很难,这大宁官场上不知道有多少都要感恩于他,他最得意时,满朝文武有半数出自他的门下,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帮了那么多人自己最后却落得个很荒唐也很可怜的下场,那些得益于他的人,却不敢帮他,你说人心可怕不可怕?”
沈先生问:“你是在和我讲道理?”
宋谋远:“世上哪有那么多道理,道理都是成功者说的,我只是个小人物,我讲的道理自然不是道理,同样的话若是当今陛下说出来,那就一定是道理。”
沈先生道:“陛下为什么要说这样没道理的话?道理就是道理,如果道理还要分贵贱高低,那这个社会就病了,好在大宁不是你说的那样,法,是道理的极致体现,于法不容的,自然是没道理,你说的那个人就是法所不容之人,陛下已经法外开恩,他还不服气,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宋谋远想了想:“先生说的对。”
沈先生道:“讲道理这种事我很少输。”
宋谋远问:“为什么?”
“因为于情于法,我都可容身,可得自由,所以我讲道理的时候底气足。”
沈先生看向宋谋远:“所以你讲道理的时候,像个笑话。”
宋谋远沉思,然后点了头:“确实很有道理,刚才我的样子应该有些丑陋,那不是讲道理,而是一种得势后仗势的恶心样子罢了,先生教训的是,以后我会记住。”
沈先生道:“坏人在很多时候都会先打算用他们认为的道理来让人服气,如果不服气,那就只好用坏人该用的手段了,你的人呢?”
宋谋远往后退:“一直都在等先生。”
船舱里很多人出来,大概有几十个,这些人有沈先生昨日看到的求立人,也有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生意人,他们手里都端着连弩,而这些连弩寻常人可得不到,这是严查的违禁品,他们能带上船就足以说明天机票号的船上有人是他们的内应,这些武器本来就已经在船上了。
宋谋远道:“先生是不是有些不理解?其实也没什么难的,在我得知先生南下之后我就从京畿道跟了过来,差不多先生在求立多久我就在求立多久,先生所谋,亦是我所谋,所以先生要用到的人,我总是能收买一下,大部分人在金钱面前都没有那么坚持。”
宋谋远有些歉然的说道:“先生昨日应该见过那几个天机票号的小伙计,人挺机灵的,这些东西都是他们提前就带上商船,事实上,这艘船上所有天机票号的人都拿了我的银子,昨夜里所有人的饮食之中也差不多都下了药,所以杀人的时候会轻易简单起来,我知道先生虽然重伤之后不可动武,但先生的警惕性还在,我下令杀人的时候要求他们绝不可见血,先生这样的人,对血腥味总是会很敏感才对,人都是勒死的,那些天机票号的伙计也一样。”
宋谋远道:“送先生走之前,我是想先和先生聊几句,我是对的,闻先生讲理,受益匪浅。”
沈先生把烟斗在船舷上磕了磕:“现在是给我念悼词的时间了?”
“差不多。”
宋谋远道:“先生是个奇人,靠一己之力改变大宁朝廷格局,如果没有先生,大宁没有沈冷孟长安这样的人才,送先生这样的人走,我心里其实有些难过。”
他再次后退,人已经在那些手下的身后。
所有连弩都端了起来瞄准了沈先生,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
高处忽然有人唱歌,声音不大,在这种场面下就显得那么刺耳,所有人都下意识的转身把连弩对准上边,所有人同时看到了那个坐在那晃荡着两条腿的男人,左手拿着一只鸡腿,所以说话的时候含含糊糊,右手拿着一壶酒,晃了晃,似乎有些遗憾酒快要喝完了。
当沈先生看到这个人之后先是楞了一下,又笑了一下:“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在你之前登船。”
沈先生问:“所以他们杀人的时候你都知道?”
“知道啊。”
那家伙一脸的无所谓:“杀就杀呗,死了的要么是求立人要么是你的叛徒,与我有什么关系,这艘船上只要他们不动两样东西我就不管。”
他指了指沈先生:“第一是你,第二是我的驴。”
沈先生想了想:“我他妈的还真是很重要。” 长宁帝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