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爷请。”
胡太守无视仆役们对他投来诧异的眼光,客气地领着严恺之往里走。丫鬟仆役们虽然知道自家老爷软骨头惯了,对于往来的贵客们都很客气,可是他们硬没看出眼前这个年轻男子和福林哪来的区别,不过长得好看些倒是真的。于是,一路有些丫鬟红着脸在旁边偷偷打量严恺之,还忍不住窃窃娇笑,福林有些不屑地扫了她们一眼,心中腹诽:果然什么主子就带出什么奴才。
严恺之倒不觉得胡太守的客套有什么问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跟到花园的凉亭中,胡太守屏退了左右,只留两个站在亭外伺候。福林打量胡太守如此谨慎,不禁也好奇起来。
待他们一一落座,胡太守又站了起来道歉。“实在不知严大人大驾光临凉城,我这手下也真是糊涂,早知我就出城迎接。”说着要给严恺之斟酒,严恺之抬手拒绝了,这大白天的在凉亭喝酒有些奇怪,胡太守激灵,又给换上了茶,“严大人谨慎,这等紧要关头,确实不能喝酒误事。”
严恺之没有解释,只说:“我此次有要事在身,前来不便声张。”胡太守立刻表露一副“我明白”,心里想着:不外乎就是沿途顺便替天子巡视一番。
福林一看胡太守的样子就知道他定然猜错,平洲的事再乱,若不是宋煜与他通气,他也没想到会闹得这么严重,竟然把整个兴勇侯府都牵连进去。福林心里清楚,胡太守不外乎就是想讨好严恺之,他倒不是求加官进爵,只是适时表下心意,平时方便行事罢了。他没有严恺之的顾及,茶酒无忌,一杯下肚,拍桌子道:“胡太守,这么跟你说吧,严爷是身负皇命的,再过几天事情做完就要走了,到时你就给我们准备两匹好马,送我们出城就好了。”
严恺之望了福林一眼,虽然知道他的怪癖和豪气,可是他这般对待胡太守未免也太过了。虽然现在是胡八娘求着要他娶他,可是一旦胡八娘过门,这就是岳父女婿,现在这么嚣张以后就不怕被坑回来吗?
当然,严恺之不知道他的担心是多余的,胡太守一听福林的话,愣了一下,问道:“两匹?还有谁要一起去吗?”
福林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当然我啊。”
胡太守急得胡子都翘起来,紧张地说:“你去干嘛,你要走了,八娘怎么办?”
福林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挑了挑眉,望了严恺之一眼,抬着下巴对胡太守道:“她怎么办关我什么事,我又没碰过她,也没答应娶她。我以前都是跟着严爷身边,如今他要走,我当然就跟着啊。”他好不容易逮着这个机会,否则再没能离开凉城了,以他这种乖戾无赖的性子,难保胡太守不会有一天气得把他杀了。
胡太守见福林一脸认真的样子,眼睛斜了严恺之一眼,见他沉默,以为是他同意了,立刻着急起来:“怎、怎么可以!满城都知道八娘和你的事,你走了,谁娶她。”
想到能离开凉城,福林心里是高兴的,可是想到胡八娘伤心的表情,他心里有些异样,不过嘴上还是道:“我跟她什么事都没有,再说了,这也不是我出去说的,我还担心这么满城嚷嚷,以后没人肯嫁给我呢。”
就在福林的话音刚落,一个身着烟水百花间色裙的妙龄女子不知从何处跑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只五彩绣球,秀气的脸上净是愤怒和难过,眼泪在眼眶里转了一圈,没落下来,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对福林臭骂了一句,“混蛋!”伸手就把绣球狠狠砸向福林的脑袋,绣球砸到福林的脑袋,随即就弹向严恺之,吓得胡太守疾声大喊:“八娘,不得无礼。”
严恺之睁开望了头顶抛来的绣球,伸手稳稳就接住,隐约听到胡太守松了一口气。福林气呼呼地回头瞪了胡八娘一眼,胡八娘也不客气地回瞪他,然后跑到胡太守身边娇声嚷道:“爹,你要敢放他出城,我立马死给你看。”一转身,揪住福林的耳朵,大吼道:“福林,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要出城可以,带上我的牌位。”
福林反应敏捷,急忙从她手里救下自己的耳朵,躲到严恺之身后去,“别,我家没祖坟,你死了也入不了我家族谱,成不了我的鬼。”看着桌子对面的胡八娘,福林还故意扫了她一眼,不屑地说道:“而且我也没碰过你,也没拜过堂,算不得我的人。你姓胡,不姓赖,别见着人就赖。”
严恺之听得眉头都快压住眼睛,明明胡八娘已经要哭了,不知福林为何还要故意激她。他抬头看了胡八娘一眼,看她貌似春桃,白嫩娇艳,隐约有几分韶华含娇带嗲的神韵,尤其是咬着唇忍着眼泪那份倔强,严恺之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胡八娘跺了跺脚,从胡太守面前的桌子上抓了一个酒壶,高举过头,对福林暴怒道:“我要杀了你!”
福林还以为胡八娘只是说着玩,这要调侃一句,回头看到胡八娘举着酒壶向他冲过来,他吓得拔腿就跑。胡八娘正在气头上,哪里肯绕过他,更是追着他。福林一下子躲到胡太守身后,眼看胡八娘伸手就把酒壶砸来,他急忙拉着胡太守往一边闪,才堪堪躲开了攻击。胡八娘见一招不中,又从严恺之面前的桌子抓了饭碗,又要砸,福林立刻就闪人,胡八娘就跟在身后追,两人顿时绕着桌子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几乎要把胡太守绕晕。
“八娘,快住手,不得伤了贵客。”胡太守一边要防着被女儿砸到,一边又要担心严恺之受伤,急得满头大汗。
福林也没想到胡八娘闹真格,一边逃一边喊:“救、救命啊!严爷救命!”
严恺之摇了摇头,实在看不下,伸出一脚,把福林绊了一下,在他堪堪跌倒碰到地面时又及时伸手把他拉起,另一只手顺势劈向他的后颈,福林还没来得及出声,立刻就软软地瘫倒在严恺之的手上。所有动作连贯迅速得让人来不及眨眼,胡八娘顿时就愣在原地,手上还抓着两个碟,张大嘴巴看着严恺之。就连一旁的胡太守也看得目瞪口呆,这动作简直就跟吃饭喝水一样,上一刻还听他们吵吵闹闹提心吊胆怕他们会伤到严恺之,下一刻就看到严恺之悄无声息地把福林放倒。
胡太守默默地摸了自己的脖子一下,暗暗提醒自己等一下千万不要说错话,惹严恺之不高兴。严恺之把福林往地上一丢,就跟丢麻袋一样,然后对胡八娘说道:“把他拖走吧,别把他送死就行。”
胡八娘此时还管得了福林,随手把碟丢掉,眨着少女怀春的眼睛看着严恺之,忸怩地问道:“不知公子娶妻没有,八娘对你心生敬佩,能否……”
严恺之想也没想,立刻拒绝:“我已有妻儿。”
胡八娘毫不在意地说道:“没关系,我可以和姐姐一起伺候公子。”胡太守听女儿居然说出这么放肆无礼的话,偷偷看了严恺之沉默的脸,急得喝住:“八娘不得胡来,赶紧下去。快来人,把福大夫和小姐待下去。”他可是想好好款待严恺之一番,哪里知道女儿竟然会这个时候来捣乱。
严恺之声音沉得有些冷厉,“我有关系,严某此生除了吾妻,绝不再娶。”
胡八娘还不知死地说道:“我是说妾也……”
严恺之更不悦了,心里也暗恼怎么把这般孟浪的娘子与韶华相提并论,至少他的韶华不会说出自甘为妾的话。他一脸严肃地对胡八娘道:“请胡娘子自重,严某绝不负她。”说完从怀里取出一张画纸,递给胡太守,缓了口气,“我此次前来是有两件事想要拜托胡大人,一是务必替我保密行踪,我不希望再有人得知我的下落。”胡太守见严恺之瞄了胡八娘一眼,连忙点头,又听严恺之道:“二是希望胡大人替我找一个人,恐怕在凉城周边,至远不会出川北。”
胡太守接过画像,打开瞧了一眼,眼睛飞快转了一圈,忙声答应:“严大人放心,我一定尽力。”
严恺之看着满桌狼藉,好好的饭菜都被胡八娘给弄得乱七八糟,忽然有些明白福林为何一直不肯松口答应娶胡八娘。他转过头对胡八娘道:“这个人你要不要,不要我带走了。”见胡八娘表情复杂地看了地上的福林一眼,又道:“你若再不收敛,再好的姻缘也轮不到你。”
他知道胡八娘并非见异思迁,看她天真烂漫的性子,想来只是被宠惯的大小姐脾气,凡事图个新鲜好奇罢了。能和福林纠缠这么久,想来是用了心,只不过和福林的傲慢乖戾比起来,只能说半斤八两。
看着严恺之扛着福林大步离去的声音,胡八娘忽然闷闷地说了一句:“真想见一见他的妻子。”
胡太守紧张地喊道:“你不能胡来啊!你得为你爹着想,这个严大人不是你能招惹的。”这一餐饭搞砸了,只怕以后再请也难了。
胡八娘撇了撇嘴,“我才没有,就是好奇他妻子是什么样的,能让他这么维护。”要是福林能像严恺之那般维护她就好了。胡八娘回头看到胡太守对着画像出神,不禁好奇地探过头去,“这个人是谁啊,难道是他妻子?”
胡太守拍掉女儿的爪子,不悦地收起画像,轻声训斥道:“你刚刚没听严大人说的话吗,再不收敛你的性子,小心没人敢娶你。”
胡八娘瞪了父亲一眼,“他敢不娶。”说完,脑海里出现严恺之警告她的模样,声音不由得弱了一些,“反正你别把他放出城就好,我就不信他不娶。”除了她,还有谁对他这么好,又不嫌他出身,也不计较他性格,还能带着丰厚的嫁妆,大把人等着娶她。
胡太守不理会女儿的嘀咕,不耐烦地说了声:“去去去,回你的院子去,别到处乱跑,还有不得再去乱说严大人的事,我要回去想想。”胡八娘冲他扮了个鬼脸就离开了,胡太守再次打开画像,对着画中人想了好一会儿。
忽然双目一瞠,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他怎么就给忘记了,严恺之的妹妹代公主和亲多罗,不是正说不久前被送回京城的路上,遭到聿仓的军队,起了冲突,结果人被劫了去。又人还道劫走和亲公主的并非聿仓的人,而是多罗王自己,但人是在多罗境内失踪的,消息不知传到宫里没有,倒听说多罗那边已经派人在到处搜查。他刚刚看着这画像才觉得怎么这么眼熟,这眉目不就像严恺之嘛,难道人不是被多罗王带走,而是自己的人?